从那时起,我对“蜕变”一词,以道教语境进行理解:生而身在,死而身蜕;精神不变,是为本真。以不变的精神而言,生死是同一的。
这种理解,深入心地。于是,便不自觉地产生了误解,将蝉的蜕变当作了它的生死。
当然,以蝉的生命为精神,蝉的未蜕是精神在躯壳内培养,蜕变则是精神对躯壳的超脱。这也未尝不是,只不过是抽象的,并非具象。
飞进宿舍的蝉让我仔细地观察了它的死亡,这是具体现象的过程。它一直很安静!总是贴在墙壁上,偶尔倚着墙壁或窗帘飞几下。尽管它的鸣声悠长响亮,但它身体是停止着的,能鸣之时与无力鸣叫之时一样的纹丝不动。
它应当是七月二十一日进入漏无尽斋。在此之前我没见到它,平时我不大开窗。那天,我打开窗户之后离舍,向老板告假回家,第二天下午归舍,关窗开冷气,随后就看到了连接空调的插座下面安静地贴在墙壁的它。
我不知道,是风把它吹进来还是它自己飞进来?我想,即使是它自己飞进来,那也是它一时高飞,飞起七层楼的高度,误入生死未卜之地!它是以树木为归栖的,树木都是二三层楼的高度,用得着飞这么高吗?但它已经高高地进入我的宿舍!
我该怎么办呢?赶它出去或捉住它扔出去,这行吗?它很安静,赶它或捉它都是对它的惊扰。如果,它的进来是它的宿命,那么,让它在这里静静挨饿而死去,就是它的命该如此!而它不在我宿舍内难道就不会饿死吗?我想,只要它安静,无论生死,都是一样的。
生命,是躁动的活体。但蝉,却那么安静。或许,蝉的活着,就是它的鸣叫。
蝉与禅这二字同音。以蝉为禅,蝉鸣如同禅心。蝉若不鸣,不知其生;禅若无心,无以为禅。 于是,我对着蝉,看着漏无尽斋的室内与窗外,只觉得万念纷起,却只在一心之中。室之内,孤蝉依墙,渊默寂定。窗之外,万蝉鸣风,其声嘈天。
晚霞淡冶,远山漠漠,在薄霭虚涵之间,从夕阳依山的残照中蒸薰着黄昏与苍茫。对此景象,听蝉,参禅,生命的喧嘈与境界的岑寂正在合而为一。
安静的长鸣,类似于禅的形式所要表达的意蕴。蝉的存在,虽死如生,就像禅的形式;蝉的鸣声,便是禅所表达的意蕴。
有声无声,小鸣大鸣;有生无生,此岸彼岸。渊默之中的发人深思,犹如雷声轰耳。蝉鸣的震耳之时,却是它的安身不动。于是,生死一如,在于其在!
从存在到死亡,并非死亡恐吓着生命。恰恰相反,乃是存在参考着死亡也参究着生命。
二零一零年八月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