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的电话散文(2)

2018-10-29散文

(二)雨夜电话

  是今年的六月四日吧。我这里有几个初三的留守学生,他们要考试了,晚上弄到十二点过,我也陪着他们。这段时间里,我特别疲倦,特别想睡觉。

  这天晚上,下着大雨,天气闷热,在电风扇的呼呼声里,我正沉沉地睡着。突然,一阵声音把我惊醒,我猛地坐起,是电话。我赶紧抓过电话,没接通。楼上传来急促慌张的脚步声,我知道妻子在楼上接了电话。我预感到了什么,赶紧穿衣裤。楼梯上传来了蹬蹬的声音,妻子跑着下楼来了,我赶紧拉开了后门,拉亮了楼下的电灯。“李勤昌,赶快!妈的病犯了!”那电话是岳父打来的。“这么大的雨咋办啊?没法骑摩托车呀?”我一边找伞,一边念叨着。我已打了出租司机的电话,让他在乡医院门口等。乡医院离我家只有百把米。我们打着电筒,撑着小伞,往乡医院跑去。医生和这个司机,因为岳母的病成了我们的老熟人了,医生已提着药箱等着了;我们刚到,车子就到了。

  坐在车上,我才感觉到,今夜的雨真大!灯光处的雨线,好像拇指大的雨点连成;挡风玻璃上的雨刷来回快速费力地滑动着;车轮把街上的积水撞得哗哗响。我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才凌晨一点半。窗外一瞬的闪亮,刺得我睁不开眼,这闪电真吓人!接着是巨雷,它“轰”的一声砸在车子的前面。“这种天气能开车吗?”妻子问道,声音发着抖。我知道她的心理,这么晚了,因为这件事让别人受到灾祸的牵连,那是……“没事!只要车窗关好了,问题不大的!”闪电和炸雷过后,窗外的雨更大了,车子的速度慢了下来,挡风玻璃上的雨刷不起作用了,那雨水像瀑布,贴在了玻璃上。妻子紧张地捏着我的手腕,捏得我的腕骨生疼。车子在雨雾里,像停下了,又像在走。她着急地问道:“师傅!能快一点吗?”师傅没有回答,也没有加速。妻子又催促道:“师傅!麻烦你快一点啊!”师傅双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还是没有说话。他的眼睛努力地看着玻璃,玻璃就像蒙了一层布。“没法快的!”我拍拍妻子的手,轻声说:“没事。马上就到了!你看前面,不是看不清楚路吗?”医生也从副驾驶位置回过头来说:“不要着急,这种病短时间不会出事的!”遇上这种天气,要抢时间是没法的。我又拍拍妻子的手,让它不要再催促司机。这么晚麻烦别人,我心里已经很愧疚了。还有,我是怕催促,惹出我们意想不到的灾难。“啪!轰隆隆!”一个炸雷,我抖了一下,妻子也抖着。师傅赶紧刹了车,我晃了一下。“怎么啦?”妻子慌张地问题。“没事,刚才的火闪,我眼睛看不到。”我往窗外一看,朦朦胧胧的,像有什么东西挡在面前,是岩壁,我的妈呀!我在心里喊出来。“慢点!不要着急,她妈这病又不是第一次犯。”医生偏头看着师傅,声音里有着惊吓的颤抖。师傅双手放在方向盘上,晃了两下脑袋,又取下眼镜揩着。

  师傅把车退到了公路上,车子又像蜗牛一样上路了。窗外的雨,没有怜悯地下着,在玻璃上奔泻着。一个火闪,车停下了,然后是炸雷。等炸雷过了,又往前走。每一次火闪,每一次炸雷,都像烧着我的大脑,炸着我的心脏。我真想喊师傅把车停下。岳母怎样了?岳父怎样了?大雨、电闪、雷声,窗外黑色的树,黑色的山头,黑色的沟壑,它们狰狞地包围着我,包围着我们的车。我眼前,是岳母那痉挛中的痛苦。如果出现意外……我不敢想象。

  三里路,还是水泥路,我感到走了很久,好像上了一趟两百里路的省城。我哪里经历过这种神经的折磨啊!什么是死亡的挣扎?什么是死亡威胁的痛苦?什么是煎熬?这短短的三里路,我好像尝遍了世界所有的恐怖。

  到了,岳父在栏杆旁等着。没有灯,看我们到了,岳父在楼上按亮了电筒。妻子跳下车,连伞都没开就跑上楼去。我赶紧撑开伞,撑在医生的头上。医生打了自己带的电筒,和我小跑着走进阶沿,蹬蹬地跑进岳母的房间。房间里点着蜡烛,门窗关得严严的,一股热气立刻把我包围起来。岳母躺在床上,眼睛闭着,鼻翼发着轻微的呼呼声。我的娘啊!你倒安详,你倒能睡觉,如果我们的车对着的不是山,而是山崖,你还能看到我们吗?看不到我们你会痛苦吗?看着岳母,看着这个不认识我们的岳母,我的眼眶模糊起来。真的,我好像大哭一场。“已经抽过了。这次的时间不长,只有十来分钟。”岳父笑着说,“真的麻烦你们了,这么晚这么大的雨还跑一趟。”岳父这话不知是对我和妻子说的还是对医生说的。听着这话,我心里酸酸的,是在可怜岳母,可怜岳父,还是可怜我们自己?我不敢说路上的情况,妻子也没有说,我们都怕岳父担心。老人已经够累的了,哪一次岳母发病,他不是和我们一样的着急一样的揪心?这么晚了,岳父不是也没有睡吗?炸雷断了电,他不是还在楼上等我们吗?十年了,岳父都没有怨言,我们做子女的还能说什么?父母养大我们,经历的担惊受怕少吗?现在时该我们来承受的时候了。

  医生看我岳母平静了,就说不打针了。可妻子害怕我们一走,岳母的病又犯了。岳母这病,有时时间很短,但可能发作几次。在妻子的要求下,医生还是给岳母打了一针。楼下的雨哗哗地下着,岳父楼下的公路,在红黄的小车灯光下,欢快地跳跃着红黄红黄的泥水,这雨水好像忘了刚才给我们的危险和煎熬。门前的黑杨树,那宽大的叶片发出噗噗砰砰的声音。一次又一次的火闪,把墙壁,把树,把门前的鱼塘,哗啦得银亮刺眼。岳父让我们多呆一会,等与停了再走。师傅坚持要回去。

  于是,车子在雨里,在闪和雷里,走走停停。我和妻子靠在椅背上,我闭着眼睛,没有刚才的紧张和恐惧了,毕竟岳母平安了。从岳父家里回来,我再也没法入睡。我这几年,只要半夜被弄醒,后面再也无法入睡。我像一滩泥躺在床上,连身子都不想动一下。

  这样的夜晚不知道有多少次了,很多时候都会在半夜里被惊醒,一醒就是紧张亡命地打电话,找医生,找车子,奔向岳父家。我常想我们这样做的价值和意义是什么。到现在十年了,岳母的记忆越来越差,连自己的女儿都分辨不清,很多时候,她根本不认识我们这些女婿。但妻子说:“总还有个妈在身边嘛!”就是这句话,我们已经坚持了十年!是啊,有妈在,我五岁就没有妈了。我也一直把岳母当做自己的亲娘,寒暑二假,我们都把岳母接到我家,每天晚饭后的黄昏,就扶着岳母散步,她走累了,就用轮椅推着,也坚持十年了!岳母摔伤大脑时,我的孩子还是小学六年级;今天,我的孩子马上已经大学毕业工作了。回想起来,多难啊!十年了,岳母身上一个疮疤都没有!这多亏了岳父和他的女儿们的的精心照料!

  今后,我们的电话还会随时响起,在白天,在吃饭的时候,在过年的时候,在半夜里刮大风下大雨的时候……那电话响起的时候,我们还会照样地紧张忙碌。

上一篇:专家也没看懂散文下一篇:白水淡滋味长的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