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写材料到当记者散文(2)

2018-11-05散文

  我的写作态度由此有了明显改变。在迎合“左风帮气”要求的同时,尽量能给社会给百姓做些有益的事情。我到《延边日报》当实习记者后,把在写材料积累起来的些许认识运用到了记者这份工作中。

  1973年六一儿童节,报社布置我们四个实习记者进行独立采访。在六一节上午的大型团体操结束后,每人要拿出一篇三千字的报道来,从中选出一篇供第二天发表。这是有着竞争色彩的一次采访,我们都作了充分准备,除了个别先进事迹可以事先采访外,都要求现场即兴写作。

  节日那天,我早早地来到体育场,在主席台后排视野宽阔又僻静处坐了下来。我望着鲜花般的少年儿童正打着腰鼓列队走进体育场时,一股激情油然升起,便快速地在本子上写下了开头:歌声随着白云飘,阳光照得百花笑。儿童们节日的喜悦和欢乐充满了田野与街道。一队队号角吹起来,一组组腰鼓敲起来,一张张红润的笑脸如烂漫的山花开起来。多么幸福,多么自豪,我们拥有茁壮成长的新一代……刚刚写了个开头,在我前面看台上升起一串串五颜六色的气球,将我的视野挡了去。

  此时四周已没有合适的位置,我只有跑下来,蹲在体育场的跑道边上。不多久便腿酸难耐,索性坐在砂地上,边观看团体操边用笔“沙沙沙”地写下去。从场内写到场外,从教育革命写到全面发展;围绕着“抓教育质量”后出现的几名三好学生的优秀事例为引子,来说明学习文化的重要意义。这个命题在“四人帮”当道时,“不要文化”、“不要教育”的社会环境里是令人耳目一新的,也是家长学生普遍关注的热点。因为事先准备比较充分,没等团体操结束,一篇三千字的《一代新苗茁壮成长》已经脱稿。下午编辑部讨论四篇同样题材的纪实报道时,我的文章一举夺魁。文章见报后,还陆续收到了十几封来自教育部门及家长学生热情洋溢的信。

  “七·一”前夕,报社派我与来今二人去采访闻名省内外的上海知青宋爱敏,作为“七一”的重点报道。

  宋爱敏当时是五道沟四队的生产队长。我们乘坐长途汽车从县城出发,需要三个小时才能到达她所在的五道沟。

  当长途汽车沿途经过哈达门公社时,见车站附近不远处有座小草房。一个女人在绳子上晾晒毯子,那种枣红色的粗线毯子是每个上海知青都认识的:这是在上山下乡时凭证购买的。她会是上海人?怎么独个儿在此住着?不容我仔细辨认,车子己经开过去了。

  我与来今在宋爱敏集体户住了下来。户里只留下四位女同学。小宋当队长忙得整天不着家,在大队教书的季秀云倒是顿顿赶回来给我们做饭。想不到六年后她与我的同学王枝良结了婚。

  她们集体户缺少男劳力,烧的柴禾是临时捡的;厕所是用几捆东倒西歪的茅草围起来的,摇摇欲坠。我们看不过去,帮助干了一天活:半天上山砍柴,半天锯板盖厕所。临别时得到了她们授予的“劳动模范记者”的光荣称号。在采访中,我们觉得小宋之所以能够全身心地扑在生产队的工作上,与集体户的几位同学的支持和帮助分不开,回来后就以《宋爱敏和她的伙伴》为题写了一篇特写,也是受黄宗英《特别姑娘》的启示。见报后反响很大,多家电台作了配乐播出。另外,以宋爱敏为原型,我还写了一首诗歌《女队长》,被《吉林日报》采用。其中写道:

  你像一丛红五月的金达莱,

  你像一棵根深叶茂的青杨;

  有人问起肩上担子的份量,

  你总是笑着讲:

  “党给了咱一副铁肩膀。”

  这副“铁肩膀”,似乎更应该给另一位上海女知青。

  说来也有缘分。返程的长途汽车在路上出了故障,勉强开到了哈达门公社。我便乘修车空闲,带着好奇去核实那位茅草房女人的真实身份。

  还没到门口,恰巧虚掩的门推开了,一个刚会走路的小男孩摇摇摆摆地走出来,没几步,跌坐在泥地上。小孩非但不哭,还望着我笑。我上去抱起他来。那位女人出现在我面前,尽管她衣服裤子上都有补丁,但是从那清秀的眉目里,直觉叫我想到她应该是上海人。也许上海人之间有着某种天然的沟通,她对孩子讲了一句上海话:“谢谢爷叔!”

  我被让进了屋内。整个房子收拾得倒也干净,只是墙壁上千疮百孔。见她抱来柴禾要烧开水,我阻止不了她,便问:“小人伊拉阿爸是上海人?”她摇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炕上挂着的被单。

  我这才发现被单后面躺着人。她解释说:“躺倒有两年多了。”凭着记者的本能,急切地想要了解明白个中缘由。然而她只淡淡地告诉我:她的男人是朝鲜族,原来是生产大队的团支书。双方父母知道他们恋爱后,都表示不同意,上海父母反对更甚,但他俩还是结婚了。上海父母于是断绝了信息往来。太平日子只有半年,她男人上山砍柞木搞副业,被倒下的树木压伤了腰椎骨,于是就躺倒了。

  她说得极平静,我心里却翻腾开了:她男人没有进过医院,是因为没钱治疗?她分娩的时候是谁来照顾的?靠她一个人,怎么养活一家三口?男方父母是否会给她一些帮助?……拿着她递给我的一只遍体鳞伤、印有“知识青年下农村,走一辈子革命路”的茶缸,我的手却在发颤。此刻,众多疑虑拼成一个问号:今后的路,她该怎么走?

  一连串的问题还没来得及问,听见来今远远地在叫我,想必是车子修好了。

  我立起身来,考虑不出能帮她什么忙。于是摸出两只口袋里所有的钱:两张五元三张两元还有几张角票一起放在了炕沿上,还把自己书包里的一只茶缸及半支牙膏也莫名其妙地留了下来。我听见被单后面她男人的声音:“不要这样客气……都是自己人嘛……”

  我鼻子酸酸的,赶忙跑出来。

  她抱着孩子气喘喘地追上来,手里捏着一把钱,显然是要还给我,而我已经上了汽车。见她无声地站在车窗外,不断地用手挽着被风刮乱的头发;她身上的孩子,则用他那两只小手紧紧地搂着妈妈的脖颈,也许由于风大,将头埋在里面。

  我扭过身子不忍去看她母子俩。

  车子驶离了村子。我将刚才立在车窗外的这位上海女知青的遭遇告诉了来今,他也叹息起来。我说:“我们只会写宋爱敏,写光明的,就不能反映反映这样的疾苦?”来今反问:“写了,又能往哪儿发?”  这回轮到我叹息了。自以为能为民请命的我一下子也没了脾气。很可惜,此后一直没有机会再去哈达门,至今仍不知道她的姓名。

  当记者,有悲苦,也有欢乐;有新奇,更有惊险。

  1973年7月上旬,我独自去西架山采访。不料连日暴雨,河水猛涨。原来只是一条没膝的小溪,变成了波涛滚滚的大河。天时已晚,我必须天黑前赶到,否则夜路更不安全。我用石头投试一下水深,没什么反应;我只能参照着两岸的树木枝叉,估计水深没到胸口上下。于是,将衣裤脱下,连同一架海鸥牌相机放在书包里,用双手捧着书包一步步地涉入水中。

  过了河中心,水只到腰际处,我便放心往对岸走。谁知将到岸边,河水突然加深,一下子没到脸部。为了保护书包,将它放在头顶上,没走几步,河水又淹没了脑袋。我急了,我游泳水平虽然憋脚,但这点距离难不倒我,可是这108元的相机怎么能浸水?为了这108,我只有屏住呼吸,坚定着步伐,控制住上面的波涛摇摆、脚下的水力浮动,平衡着双腿,终于一步一步走出了水晶宫。

  到了西架山大队,当社员知道了我是从那条暴涨的溪流过来时,都替我捏了一把汗,告诉我说:去年涨水就死过两个人!听这一说,我也有点毛骨悚然,暗暗庆幸着自己的化险为夷。

  有了险情作铺垫,我十分卖力地进行了这次采访,仿佛是在用自己宝贵的生命作代价,与采访进行交换。7月1O日完成了采访任务,7月13日以《西架山的人们》为题刊登在《延边日报》上;7月I8日,《吉林日报》以《西架山下筑堤歌》为标题全文作了转载,并获得好新闻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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