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写端午的经典散文(2)

2018-12-06散文

  父母总是一次次地板起脸来把我们从他们的身边撵走,少年的时候要我们去远方。我们各自成家后,每到过年过节都要求我们去婆家。他们说:“我们已安排好去旅行了,你不用惦记我们。”父母已习惯了自己过年过节。

  只有这一个端午节。

  母亲提前两个月就打电话问我们是否能回去。每次通话都要重复这个问题。如果我们回不去,母亲把粽子冻在冰箱里,一直等到我们回家的时候。就像离家时候的饺子,端午的粽子也是一定要吃的。

  母亲挑米时,父亲一手拿着笔,一手扶着镜框,给我们讲挂葫芦的来历。除了人的求生、祈福这些节日里普遍的心意,葫芦是藤本植物,有藤蔓绵延的愿望。传统的风俗是人类从自然里诞生的精神,一个一个古老的民俗节日,保留着世代相传的习惯,保留着起源于农耕时代先民们朴素的对生命的愿望,在时间的河流里缓缓闪动,成了世俗生活里的人文关怀,使生活充盈动态。

  一粒一粒江米以滴水穿石般的耐心拣选好,提前三天清洗浸泡上。

  初四包粽子。包粽子之前江米还要认真淘洗,母亲双手捧起米,掬水弄涟漪,双手像贝壳一样,珍珠米回到贝壳里,白色的有着细小泡沫的洗米水在一粒粒江米和母亲的手上漾来漾去,像海水不断地冲上沙滩。

  粽叶已从先民用的树叶流变成现在普遍用的苇叶,状若古时写字的鸡毛笔。包粽子的当天先把苇叶和野生马莲煮软,包的时候选二三片粽叶,上面的粽叶压住下面粽叶的一半,错开折叠成锥形,像糯稻成穗时的圆锥花序。在花絮间放进大枣和浸泡过的江米,粽叶的另一端慢慢卷起来,用马莲一道一道地缠住。每一个步骤是一种仪式,繁复的过程里有和远古的先民一样的心愿。母亲的双手不如年青时有力量了,可粽子还是包得有棱有角。

  晚饭后,父亲开始煮粽子。除了粽子,同时放在锅里的还有腌咸了的白色的鹅蛋、淡青色的鸭蛋,褐红色的鸡蛋。粽子的味道飘出来,粽子和鸡鸭鹅蛋的周围翻滚着气泡,摩娑着食物的边缘,渗透进苇叶包裹着的一粒一粒米里。

  月亮升起来,初四的月牙细细的,一钩新月照在数不清的灯火上面,照在数不清的河水上面,时光一圈一圈地回漩,我得到了一个初民面对自然最原初的启示。

  远道而来的先民,把一块大自然里的石头磨制成草履形的石耜,一个古老的农具,它的形状像一只单细胞的草履虫一样简单原始。

  先民们拾起石片时目光清澈,如同女儿拾起小石子放进玩具车里一样的单纯喜悦。有一天,先民们在河边发现了一块不同的石头。玉还是璞的样子,它和普通的石头更相像,内里的美玉被完好无损地包裹在石皮里。

  先民用手握暖石料,用眼睛看穿玉质的天然色泽和纹理。他在河水边琢磨了很久。唯一的一双手,唯一的掌纹和指纹,唯一的纹理和命运融化进玉石里。专注在这样孤独的循环里,以人的自然与万物的自然相磨合相融合,诞生着人类的文明。磨玉的先民感知着月亮的圆缺,碎屑和粉末随着风随着水随着时光飞逝。他把磨好的玉送给了爱的女人。世界上最古老的玉耳饰,辽河流域的岫岩玉磨制的半透明的玉玦,一个不规则的圆环,圆环上一道细细的缺口,卡在远古女人柔软的耳垂上。

  我想,磨玉的先民是看到了滴水穿石。我想,这丁咚的声音就像母亲挑米。

  在我熟悉的长大的家里,熟悉的味道里,我望着天上的月牙,像望着玉玦细细的缺口,可以穿越过去和未来。

  我穿越着一圈一圈细小的时光,一个顽童随手扔出的小石子敲到了时间的水面,时光动摇,涟漪相续。我回到了在产床上生女儿的样子。

  我看到测孕试纸上两道浅浅红痕。

  我收藏着一张“中华老祖母”石像照片,是“红山文化”考古研究者发现的中华大地上最古老的人物雕像。石像的腹部鼓起,孕育着一个新生命。她双臂自然下垂,双手交叉于前胸,坚毅的唇,大眼坦视前方,古朴的力量里透出柔美。八千年前,在我生活的这片大地上,不知道是谁塑了这个雕像,塑的又是谁。生儿育女是天性是本能,生命是那么自然的事。

  女儿顺利地出生了。

  母亲拿来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七味:当归、川芎、红花、桃仁、甘草、干姜、益母草。这些草药适宜产后调理,先武火后文火,红红的火苗舔着陶罐底。

  对我一向严肃的母亲柔情起来。今天把一副银锁银镯放在女儿枕头下面,明天又拿来一个红肚兜,红棉布面儿,手绣莲花,丝带是一种柔软的红色。

  “打一个结,活扣。”母亲教着笨手笨脚的我。捋着女儿莲藕一样的胳膊腿,微笑着:“愁养不愁长啊!”

  在女儿出生之前,我不知道人的初始状态是这样的混沌,一天二十个小时处于睡眠中。她的样子小小的,身子软软的,人初如璞玉,不琢不磨无思无虑,稚朴天真地观照着这个世界,世界也这样望着她,世界是那么的有趣,女儿清亮的眼睛看来看去,她不会嘻笑不会挑剔,不藏是非美恶。

  时光像老式的摇篮车一样吱吱嘎嘎地响着,在大树里一圈圈地旋转着,摇篮里躺睡的小女儿有一天也会成为母亲。

  我回到穿着婚纱时的明澈。回到在仓库里发现写满字的镜子时的好奇。十二岁的时候,我在仓库的角落里看到了一面磨得光滑的镜子,是父母结婚时单位送的礼物,我用手指擦拭着上面的尘土,汉字一个一个显露出来,单位名称,祝福的话,“一九七二年十月十二日”,汉字写满了镜面,那些祝福的话,话语很新鲜,如同现在婚礼上的祝福一样。从那些汉字的缝隙里,我看到了我,年少流着口水等粽子的痴枉,腕上系着五彩线的天真。

  回到娘家的女子,变回一个柔软的婴儿,回到母体里那片宁静的海。我看见最初的自己像一粒稻谷。

  我也看到了,我的老年,我又瘪缩又丰腴。尘埃和迷雾形成我苍老的石皮。我像母亲一样要孩子去远方,在端午节前搓五彩线,丝丝缕缕地牵挂,一丝一缕地扯断。戴着老花镜挑江米,每挑一粒米,也像母亲一样,有虔诚也有畏惧,在心里默默地说,一粒米是一个朴素的愿望。  家里的粽子香味总要持续十天半个月的,端午节这天又混进艾蒿的清香。

  我像母亲招呼小时候的我一样,招呼女儿起床,用烫好的艾蒿水洗眼睛和耳朵。五色新丝缠角粽,解开绑的野生马莲,粽角一粒红枣发出红宝石的光芒,原来不透明的江米一粒一粒灵动剔透,一颗粽子浑然天成,不粘叶,从黄绿色的苇叶上滚落到洗过的碗里,滚动着庄稼的颗粒和挑米的声音。

  这时母亲总会说,看,像一块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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