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舒斯特曼的身体美学实践论文(2)

2020-04-14实用文

  就在2010年的一个夏日,舒斯特曼告诉读者,他与他的法国朋友,灯光艺术家扬·托马(YannToma)不期而遇在洛雅蒙。扬照例摆出相机和灯光设施,有意给自称为游牧哲学家的舒斯特曼,拍摄行为艺术照片。不过这一次的经历有点特别,因为它见证了金衣人的诞生。对此舒斯特曼本人的描述是:

  我目睹了舒斯特曼运用他第一人称的权威声音,将这第一次诞生经过公布于世。第一人称在以下叙述中将延续下去,因为他作为这篇文章的作者,同这个离奇变身故事的当下叙事人,可能是同为一人。

  我原本想穿自己衣服拍照,可是扬别有所思。他拖出个塑料袋,拎出件金光闪闪的紧身衣,叫我穿进去。他解释说,那是1970年代的演出服,是他爹妈的,他们当年可是巴黎国家芭蕾舞团的明星。那个周末,我面临的第一个艺术挑战,便是钻进这套紧身服里去。我心理上的障碍可想而知,要我这60岁的哲学家身体,亮相在这弹眼落睛、原本是为年轻舞蹈家柔软躯体设计的紧身衣里面,鼓鼓囊囊赘肉毕现,委实犯难。更不说生理上面,尺寸也明显对不上号。我倒是希望这套演出服穿不进去。可是马上如释重负,见到扬大喜过望的表情,原来它居然合身。1

  由此可见,“金衣人”原来是哲学家本人的变身故事。上文中的“我”是又不是舒斯特曼,很显然这里首先遭遇到身份认同的问题。按照舒斯特曼的解释,“金衣人”同样是又不是舒斯特曼本人。如他所言,在洛亚蒙这个中世纪修道院里,艺术家扬将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哲学家,变成了一件金光闪闪的艺术作品,即便鲜有人会崇拜它的美丽。

  就这样,舒斯特曼这位是时年届60的哲学家,硬着头皮钻进了昔年青春靓丽芭蕾舞演员的紧身衣。他倒希望穿不进去来着,宁可半途而废。可是没料想恰好合身。黑漆漆的厢房里,配合灯光,摆拍过几个姿势之后,舒斯特曼发现紧身衣内的自我开始变异。他不复满足听人摆布,渴望同哲学家本人一样来闯荡大千世界。就在次日午后,洛雅蒙的周末午餐上,闪亮登场的舒斯特曼博得女主人一声惊呼:L’hommeenOr(金衣人)!作为哲学家舒斯特曼的另一个身份,金衣人遂此诞生。

  《金衣人历险记》的副标题是《艺术与生活之间的道路》。“道路”是复数,可见艺术与生活之间,原本是有许多道路可供我们选择。金衣人的变身经历,不过是其中的一个选择罢了。该书还有个后来添补的序言,是为金衣人从巴黎到纽约,后来又到丹麦一路历险的一个哲学说明。序言说,这部图文并茂的历险记,交织着一位西方哲学家细致入微的流水叙事,还有金衣人本人非同寻常的天国视野,更有中国道家哲学的无名玄妙。尤其是这个近似走火入魔的故事,除了身体美学的实践层面之必需,还涉及到作者本人2009年的婚姻变故。舒斯特曼这样描述了自己的这段经历:那是一个浪漫的下午,夕阳西下,我迷人的女伴坦率告诉我,虽然她崇拜我的美学胜过当代任何一种其他学问,但是这当中缺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艺术家的视角。我承认她说得有理。但是我哪里寻觅艺术家的视角呢?她杏眼调皮地闪了一下,递给我相机,解开白衬衣,仰面躺在床上,酥胸半露。我难得摆弄相机,都没来得及调好设置,匆匆拍了几个视频片段。她给我指出了许多缺点,也表扬了不少粗枝大叶的优点,然后选了一段,上传到我的电脑里。这段视频过后我便忘到九霄云外,直到数个星期之后,我的妻子一如我时常鼓励她的那样,来用我的电脑,偶然发现了这些视频。

  结果便是哲学家原本良好的第二段婚姻开始走向终结。对于他在纽约长大的这位日裔前妻,舒斯特曼显然是心存愧疚的。金衣人的诞生由是观之,它是实用主义哲学走向生活哲学的尝试、身体美学同行为艺术的联姻,同样也不失为哲学家本人生平缺憾的一个补偿。这或许可以回答事关金衣人身世的一个关键问题:身体美学如何用于当代艺术?对此舒斯特曼称他的回答通常是,身体,以及它的感觉、动量和情感资源,是我们创造和欣赏艺术作品的媒介,所以身体力行,有助于促生更好的审美经验。但是艺术家未必以为然。艺术家希望理论可以具体地应用到当代艺术创作实践上去。舒斯特曼的金衣人变身,这样来看,就不光是行为艺术的身体美学演绎了。

  舒斯特曼本人在他2000年出版的文集《生活即审美》(Performinglive:AestheticAlternativefortheEndsofArt)中,曾鼎力呼吁在当代新媒体文化中。充分重视身体的革命意义,他说:

  在我们新的媒体时代,一个最让人吃惊的自相矛盾现象是对身体的突出关注。当长途通讯使身体的在场变得不再必要的时候,当媒体的身体构造和整形的电子人手术等新技术挑战真是身体的确存在的时候,我们的文化却好像越来越重视身体,对肉体顶礼膜拜,而这在过去是给予了其他受尊崇的神秘事物的。2

  过去顶礼膜拜的是神学和哲学。是不奇怪,舒斯特曼接着说,当今后现代都市文化中,健身房和休閑中心很大程度上替代了教堂和博物馆,成为更受欢迎的自我塑造场所。舒斯特曼的这个观点使人想起他的实用主义哲学长辈理查·罗蒂。罗蒂2000年发表的文章《救赎真理的衰落和文学文化的兴起》中,还在赞扬文学替代牧师,甚至哲学家,每到时代处在濒临绝望的危机关头,是诗人和小说家挺身而出,给我们指明道路。世纪之交文学实际上早已边缘化,但是始终坚持分析哲学名分的罗蒂,给予的解释是文学文化并不专指高雅文学本身,也包括电影、电视等等一应大众文化形式,因为它们都是想象力的产物。比较来看舒斯特曼的身体美学,它声称健身房、休闲中心,包括他自己的美体工作坊,不但替代了牧师,进而哲学家,也替代了文学文化的重整江山努力。从媒体到身体的重心转移,因为成为当地社会一个最是意味深长的现象。

  如前所述,舒斯特曼认为身体美学有三个分支。第一个分支是分析身体美学。这是分析哲学的传统,致力于描述身体感知与实践的基本性质,以及它在既往知识中的作用。它包括本体论和认识论中的身体问题,也包括以福柯为标识的社会政治学探究,甚至,梅洛-庞蒂现象学中的心—身关系的哲学探讨。简言之,它是关于身体问题的理论描述。第二个分支是实用主义身体美学,致力于身体状态的美化和提高,及其相关分析。诸如饮食、服饰、舞蹈、瑜伽、按摩、健美,甚至施虐/受虐等等不一而足。进而又两分作外观身体美学形式与经验身体美学形式,先者注重身体的外观效果,如美容实践;后者注重身体的体验意识,如禅定和费尔登克来斯肢体放松法(Feldenkraismethod),等等。总体来看,这一层面也还属于描述性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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