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舒斯特曼的身体美学实践论文(3)

2020-04-14实用文

  最后是操演的(performative)的实践层面身体美学。舒斯特曼指出,实用主义身体美学的外观/经验两分尤有不足,需要引入更注重实践层面的“操演”范畴,它不是制相关身体的文本,甚至也不是那些提供身体关怀的实用主义项目,而是身体力行介入此种关怀,以冥想式的、严格训练的、近乎苛求的肉体实践,指向身体从外部形态到内在体验,再到操演层面的全面完善。舒斯特曼强调这个维度的身体美学无关言辞,而关乎行动,故最容易被学院派身体美学家所忽略,换言之,传统哲学家谈身体美学是光说不练,一味迷恋直接对话逻各斯,而不屑于身体的实际操演。“因此,身体练习的具体活动,必须被命名为身体美学至关重要的实践分支,被构想为一个涉及肉身化自我关怀的综合性哲学学科。”1

  在这个框架中来看舒斯特曼的金衣人行为艺术实践,应无疑问是属于身体美学在他本人看来多被忽视的第三个层面。2017年5月,确认我接下《金衣人历险记》的中文翻译,舒斯特曼异常高兴。在复旦光华楼的咖啡厅里,夜色笼罩着巨大的玻璃穹顶,哲学家娓娓谈起了他的小王子梦想,坦言每个成年人都有过小王子的童话经历。小王子长大,就成了安徒生。这也是他2013年访学丹麦奥尔堡大学之际,邀来扬·托马,再度演绎金衣人故事的缘由。进而视之,小王子还有另一层含义,舒斯特曼希望他的这部新作,不复是高头讲章、高屋建瓴、高瞻远瞩,反之可以深入到日常生活的阅读层面上去,成为家喻户晓的普及读本,就像当年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那样。的确,当今行为艺术竞新斗奇、光怪陆离,可是功成名就的哲学家降尊纡贵,在持续有年的行为艺术里叙写另一种身份认同,在舒斯特曼这部《金衣人历险记》之前,还未见先例。

  三、身体意识

  舒斯特曼在2008年出版的《身体意识》一书中,对“身体美学”有一个词源说明,强调身体美学关注的身体,不是单纯的肉体,而是作为情感主体的血肉之躯,同时既言美学,所关注的不光是自我身体的塑造,一样还有他人和世界的美。他说:

  身体美学(somaesthetics)这个术语中的“soma”,是指一个鲜活灵动、感知敏锐的身体,而不是哪个可以避开生命和感觉的单纯生理身体,“aesthetic”则具有双重角色,一是强调身体的感知功能(其具象化的意向性与身/心二元论适成对照),即确立人们的自我风格,又欣赏其他自我和事物的审美特质。2

  这或许可视为一个防御性的身体美学说明。事实上舒斯特曼充分意识到他的身体美学理论可能遭遇和已经遭遇的重重阻力,如他所言,今日文化中身体意识早已过犹不及,我们孜孜不倦在追求我们的美好外貌、体形、体重和体格,以及时尚花样不断翻新打扮自己,有此必要再来推进哪一种身体意识,甚至确立为一门学科吗?进而言之,今天我们对周围自然环境、社会环境、道德环境的相关经验已经顾不暇接,还有必要分出我们已经是不堪重负的有限精力,来钻研我们自己的身体经验吗?而且即便不加任何反思、没有任何理论指导,我们的身体还不是一如既往运作良好?要之,顺其自然岂不更好?

  但是身体美学中的“身体”,终将证明它不但事关肉体,而且同样包括精神。对于以上问题,舒斯特曼的答复是,身体构成我们身份认同和核心和基础部分,构成我们介入世界的第一视野及模态,而且通过建构需要、习惯、兴趣、快感和能力,进而决定着我们立足其上的目的与方法选择,即便这选择经常是在无意识中发生。这样来看,這一过程自然也包括了精神生活的建构,虽然它绝不是传统哲学心物二元论中的精神。所以:

  假如用胡塞尔的话说,“身体是……一切感知的媒介”,那么身体意识就必然需要认真培植,以便不仅提高我们的敏锐感知、享受它所提供的满足乐趣,而且直接诉诸哲学的核心律令“认识自己”,苏格拉底从德尔菲神庙的阿波罗祭坛上将它采纳过来,由此开启并激发了他开拓性的哲学探究。1

  胡塞尔的语录出自他1913年出版的《关于纯粹现象学与现象学哲学的观念》。舒斯特曼引用此言,意在说明身体不光是世界中作为认知对象的客体,同样还是体验此一世界的主体。明确这一点,对于理解舒斯特曼本人的身体美学实践,至为重要。

  回过头来再看金衣人的行为艺术实践,我们发现事实上金衣人从诞生之初,一路命途就不乏坎坷落魄。根据舒斯特曼的交代,距离洛亚蒙修道院见证他的诞生不足一月,就碰了第一个钉子。事情缘起于纽约拉瓜迪亚机场的一场意外风波,当时他跟9岁的女儿准备登机飞往蒙特利尔,两人在候机厅里筛选扬发过来的洛亚蒙原始文件。突然之间一个满脸凶相的女安保官员迎面过来,命令他立即关闭笔记本电脑,不得给孩子看色情照片。即便哲学家解释这是艺术,不是色情,也是枉然。对方甚至威胁说,倘若不将这些东西马上清除掉,她就逮捕他。最开放的纽约尚且如此,遑论其他地方?对此舒斯特曼不胜感慨:

  假如纽约人都以为金衣人在引发色情,那在远要保守的人群当中,他岂不更是要险象环生?因着我同他的亲密关系,我自己岂不也岌岌可危?我得在不否定我们之间亲密纽带的同时,强调我自己与金衣人是有所不同的。在以后有关金衣人的一切影片里,我名字因此给撤下片名,以表明金衣人的故事就是金衣人的故事,哪怕是理查·舒斯特曼的名字不得不出现在节目前后字幕中的哪一个方位里。金衣人没有身份证,他也没有国籍。既然是我们这个星球上的乌有之乡公民,某种程度上说,他满可以被视为一个外星人。

  這段感慨是非常个人化的,也是极有哲学意味的。很显然舒斯特曼更愿意,事实上也是不得不跟他扮演的金衣人角色拉开一段距离,这不仅是如他所言,担心跟金衣人过度紧密的关系,会影响他的哲学家声誉以及家庭生活,更意在叙写一段乌托邦中的成人童话,即便它以小王子命名也好,或者以安徒生命名也好。由此金衣人被表征为我们这个星球上的乌有乡公民,一方面如饥似渴向往爱和美,一方面恶言秽语遭遇下来,宛若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便落荒而逃。金衣人变身之余的性格张力,于此亦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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