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之外的《边城》(3)

2018-07-20边城

  三、沈从文陈述翠翠的三个来历:“过去”漂浮的影子

  沈从文在《水云》中论及《边城》时说,“没有一个人知道我是在什么感情下写成这个作品”,连朋友刘西渭也“就完全得不到我如何用这个故事填补过去生命中一点哀乐的原因”。“没有一个人知道”,并不值得一个普通读者为此过分内疚,因为文本无法提供线索。

  引起我们兴趣的首先是翠翠,《边城》之所以让读者产生拂之不去的忧伤,主要是因为这个乖巧得让人心痛的女孩子的命运。1988年,沈从文在姚云、李隽培改编的电影文学剧本《边城》的稿件上,写下了大量评改文字,在这些文字里,他三次强调翠翠的年龄:“翠翠应是一个尚未成年女孩”、“尚未成年”、“翠翠直到这时,还并不完全成熟才符合情形”。直到晚年,翠翠依然清晰刻印在他的脑海之中不容更改。

  沈从文数次谈及翠翠这个人物的原型。在《湘行散记》一书的《老伴》一文中,他交代翠翠来自十七年前当兵时在泸溪县一个绒线铺里的女孩子,他们几个当兵的伙伴,都对这女孩印象极好,却只有一个叫“开明”的勇敢些,将好感表白了出来。十七年后,沈从文在县城里恍惚出神,他在同一个绒线铺又见到了一个酷似当年“翠翠”的女孩,却是开明和当年那个女孩的女儿!沈从文感慨万千,“我有点忧郁,有点寂寞”,“这地方在我生活史上占了一个位置,提起来真使我又痛苦又快乐。”少年时期一段没有勇气表白的爱恋,十七年的光阴,只是使它发酵、变浓。

  翠翠的第二个来源,是1933年和张兆和一起,在青岛崂山溪边洗手时,看见的对岸一个穿着孝服报庙的姑娘。沈从文在写给张兆和的《湘行书简》中有所提及,却没有像《湘行散记》中交代绒线铺女孩那样的详细。在这里,也许只是一种让他难以忘却的美感动着他。

  第三个来源是张兆和。在1946年的散文《水云》中,沈从文说:“故事上的人物,一面从一年前在青岛崂山北九水旁所见的一个乡村女子,取得生活的必然,一面就用身边黑脸长眉新妇作范本,取得性格上的素朴良善式样。”

  这是沈从文关于翠翠这个形象来源的自述,大致可看出《边城》的现实触因。是由一种久远的岁月中没能拥有的女性美触发而来的惆怅。他试图通过对于这个健康、纯朴,明慧的女孩的细细描摹,平复多年来的伤感和隐痛。以及通过将三个年轻女性形象糅合在一起的写法,将得到和无法得到的情感与美,在想象里调和成自己心灵深处的安慰。

  从这个角度看,《边城》是一部为自己心灵创作的作品,只为了一个忧伤的记忆,一场少年时期美得心酸的梦。创作早期,尤其是1928年、1929年这两年,沈从文大量以边地风情为内容的作品,制作起来迅速而不免粗糙,他经常抱怨书商的压榨使得他停不下来。这种急就式的写作,使得《边城》以前的作品精粗杂陈、良莠不齐。像这样,在阳光与树影交织之下,一周一小节的写作,是认真写给过往岁月的挽歌,也是在从容里为自己创作的安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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