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风景 迟子建(5)

2018-07-20迟子建

  姥爷不知怎么了,这几天话特别多。小舅说他想大舅了,大舅已经三年没回来了。

  “爱吃西瓜吗?”他问我。

  我慌忙点点头,想想不对,又赶忙摇摇头。他并没在意,只管说:“你大舅那次回来,就带回了大西瓜。红瓤的黄瓤的都有。吃起来沙棱棱、甜丝丝的。”他醉了似的,眯着眼,惬意地有节奏地拍着腿。

  “东头的老苏联,见过吗?”

  “谁?”自从住到姥姥家,我还不曾到东头去过。

  “咳,说这些做啥。不说了。”

  他扔下我,竟自蹒跚着走了。

  气得我把嘴巴撅到鼻孔上。

  尽管如此,我还是跑到房后,把小泥人身上的西瓜子都抠出来,用淤水洗好,放到衣襟上搓干净,一粒一粒地摆在小木板上。

  谢天谢地!姥爷几天不看盒子,也没有人到房后去。西瓜子不知不觉地干了。趁没人时,我把它们送了回去。

  西瓜子的事总算平息了。姥爷又闭紧了嘴巴,不说一句话,阴着脸,闷闷地喝酒。

  太无聊了。天气又闷又热,像捂在蒸笼里。除小姨外,其他人都蔫了似的。

  小姨好高兴。她吃了饭,就梳那又光又黑的大辫子,往脸蛋上扑粉。打扮好了,就前后左右地照镜子。也不告诉家里人,就偷偷地溜了。小舅告诉我,小姨去找开拖拉机的张舅舅。

  天旱了。小泥人被晒裂了身子,烫掉了胳膊。老母猪趴在圈里,一声不响地晒大肚皮,小鸡小鸭都猫到荫凉处。

  尤其是傻子狗,晒得更可怜!

  姥姥家的门前用铁链子拴着一只狗。它的毛黄黄的、茸茸的、长长的,风一吹,泛着金灿灿的光。它的个头大,腿又粗又壮,一跑起来,抖着满身毛,威风凛凛的。这样一条好狗,却被唤作“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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