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子建《寻道都江堰》原文赏读(2)

2018-07-21迟子建

  岷江流经的玉垒山上,有清幽的灵岩寺,还有为祭祀李冰父子而修的二王庙。山寺的桃花因为浸染了香火的幽香,而显得无比地清雅。站在宝瓶口,可以看见身下一棵粗大的皂角树,它斜斜地插在那儿,无比惊艳。这树大约有二十米高,分枝繁复,树冠阔达。那嫩绿的叶片充满了勃勃生机,像一群飞翔着的翠鸟。我想疲惫的旅人,站在这里,完全可以摘下几朵树上的皂角花,就着岷江水,洗去风尘。洗好的衣服晾晒在哪儿呢?自然是不远处飘荡在岷江上的安澜索桥了。据说,这条桥在唐代以前就存在了,它几经修缮,在明朝末年,毁于战火。由于这条桥是连接岷江南北两岸的“生命线”,没了它,两岸的通道也就断了。直到清嘉庆八年,有一个叫何先德的乡绅,携同妻子,重修索桥。等桥修好后,这个腰缠万贯的乡绅已经成为一个赤贫者。何先德夫妇把这桥命名为“安澜桥”,但后人感激他们的恩德,都叫它“夫妻桥”。川剧有个名段《夫妻桥》,说的就是这个故事。我从宝瓶口下来,沿着岷江逆行,踏上了安澜索桥。这座用木板和粗壮的棕绳捆扎的索桥,看上去就像荡在岷江上的一个巨大的秋千。那时恰好桥上没有行人,我晃晃悠悠地走到桥心时,俯身望着这条流了两千多年依然青春烂漫的河流,忍不住大声叹息了一声。那是一声最美好的满含着缅怀之情的叹息,我为李冰父子、何先德夫妇,为那些伟大的古人,而感动。

  入夜,辗转难眠中,翻阅有关都江堰的书籍,这才知道花间派重要的词人韦庄就葬在都江堰的鱼嘴之侧。他的词我依稀记得的有“住在绿槐阴里,门临春水桥边”“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我一时诗兴大发,胡涂乱抹了一首诗,把它抄在书的环衬上,以示纪念:  宝瓶口中插皂角,

  玉垒山下播青稻。

  索桥晒衣趁春好,

  古寺听禅待月高。

  离都江堰十几公里处,便是著名的道教的发祥地———青城山。据说道教的始祖太上老君,就是老子的化身。一部《道德经》,让老子流芳百世。拜谒青城山的人,有多少是为着寻道而来的呢?而“道”,真的在青城山中吗?

  老子说,道法自然。看来真正的“道”,是顺应客观规律的。从这个意义来说,李冰是得道者。能够读懂都江堰,也就能够读懂老子的经书。至少对我来说,我要寻的“道”,不在青城山中,那不过是一个被香火缭绕的道场而已;而穿越了两千多年时光依然生机勃勃的都江堰,以其独特的光芒,成了我心中最庄严的道场。我愿意对它,一拜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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