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子建作品《蒲草灯》赏读(2)

2018-07-21迟子建

  我不知道自己身上溅上了血迹,直到快走出五舅家门前的那条街时,我碰见了一个屠夫,他拦住我,教训了我一通,我才注意到血迹像晚秋的菊花一样灿烂地开在我肮脏的衣服上。虽然秋天了,天气已凉爽了,那个胡子拉碴的人却穿着背心和短裤,他腮边的肉膨胀着,胳膊和手上满是油腻。他见了我吆喝了一声:“哎——给我站住!”我就僵直地站住了,等着束手就擒。谁知他并不是什么便衣警察,他朝我挥舞了一下胳膊,问:“告诉我你的窝子在哪儿?我可警告你,在这一带,谁再敢开屠宰场,得先问问你爷爷我愿不愿意!”我战战兢兢地说:“我并没有开屠宰场。”那人薅住我的衣领,把一口唾沫喷到我脸上,说:“还他妈的抵赖?!瞧你这身破衣服,瞧你身上的血,不是刚宰完猪出来又是什么!”我连忙说:“我再也不敢了!”屠夫松开了我的衣领,抬起脚,就像踹一条癞皮狗一样,在我屁股上狠踢了几脚,骂:“滚!”于是我拔腿就跑。我的逃跑遭来了一阵一阵的笑声。我看见卖茶蛋的笑着跟屠夫竖大拇指,一个拖着鼻涕的小孩子笑得把手里攥着的半块馒头给掉到了地上,而一个染着黄头发、指间掐着香烟的女孩笑得前仰后合的。我就在这形形色色的笑声中冲出了那条零乱的小街,跑到公共汽车的站台,上了一辆车。公共汽车并不拥挤,我甚至找到了一个座位。我不知道自己该到哪里,当乘务员打着呵欠挎着黑色的票夹让我买票,问我在哪里下车时,我紧张地说:“终点站。”我掏钱时手指哆嗦个不休,因为我发现了手上的血迹,担心乘务员会打110报警。她在给我撕票找钱的时候问:“你有没有两毛?那样我可以找你五毛,我没有三毛的零钱了。”我努力把手埋在两腿间,说:“不用找了。”她见我如此慷慨,陡然热情地对我说,“你不小心把手割伤了吧?下一站就是市三院,你可以去包扎一下。”我说了声;“谢谢。”她就愉快地离开了我。乘客大都无所事事地歪着脑袋看着窗外庸碌的街景,那些不把目光放到窗外的人,也没谁注意我。他们有的在打盹,有的在看报,还有的女孩正一手持着小圆镜子,一手拿着眉笔和口红,旁若无人地描眉涂唇。我的恐惧感骤然减轻了许多。我想此刻五舅母还没有回家,没人发现五舅和曼云遇害了,没人报警,我就有充足的时间从城市逃脱。我真想像鸟儿一样插上翅膀,自由地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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