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子建散文《雾月牛栏》(14)

2018-07-21迟子建

  “你记住了?”母亲凄怨地问。她的满嘴起了燎泡,大约是抹眼泪和鼻涕的缘故,她的袄袖像涂了层糨子一样,泛出干硬的白色。

  宝坠没有搭腔。

  母亲加重语气说:“你叔对你那么好,你要好好送他,那样他在地下会保佑你好起来。”

  宝坠很不理解,母亲的话仿佛说明他哪出了毛病似的。可他觉得自己一切正常。

  母亲一出牛屋,宝坠就把孝帽子摘下扔到干草上,孝布也扯了下来,这样他觉得身上的血又流淌自如了。他熟练地跳上牛槽打开三朵梅花扣,然后带着地儿、扁脸和花儿走出牛屋。他们经过院子的时候有很多人都指着牛问宝坠:

  “你不送你叔了?”

  宝坠“嗯”了一声,说:“我要放牛去。”

  “你不送你叔,你妈不生气吗?”

  “她生气就生气去吧。”宝坠说,“叔都死了,送他他也不知道。”

  人们看着宝坠赶着牛走上湿漉漉的村路,谁也没有上前阻拦他,也没有人去通报他屋里的母亲。大家都在想:宝坠已经很不幸了,还难为他送葬做什么呢?

  雾气使白天跟黄昏一般朦胧,而黄昏又比以往的黄昏更加灰暗。宝坠赶着牛回家时隐约能看见路上飘散的圆圆的纸钱,牛蹄把它们踏碎了很多。

  他一进院子母亲就迎了过来,她一言不发地抚摸了一下花儿的头,然后长吁一口气。

  “叔走了?”宝坠问。

  “走了。”母亲平静地说,“你今天还回牛屋住?”

  “嗯。”宝坠说,“我喜欢和牛在一起。”

  “你叔不是说了么?”母亲慢条斯理地说,“他走后让你回屋来住。”

  “不。”宝坠坚决地说,“花儿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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