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母狼的故事(4)

2020-04-23故事

  农炳亨又采来许多草药给黑黑敷伤口,黑黑疼痛的伤口在农炳亨的精心照料下,一天天好起来了。黑黑还有了一个柔软的小草窝。黑黑感谢它的救命恩人,它渐渐地成为棱罕老爹大家庭中的一员了。

  它习惯了农炳亨身上的气息,习惯了吃熟食,每当农炳亨喊它时,它总是高兴地呜呜叫起来。它一边跑一边摇起了尾巴,虽然它不想摇尾巴,但它控制不了自己,它毕竟一半是狗呀!在白莎的威逼下,它的狗性被压抑了,农炳亨用人类特有的温情唤醒了它身上潜伏的狗性。它还小,很快它就学会了狗叫,每天下午,农炳亨一放学,黑黑就摇着尾巴汪汪叫着欢迎主人回来。

  黑黑和农炳亨越来越亲近了,它觉得自己就是一只狗了。可是狼的血统也常常引诱它未泯的野性,它压抑着,但终于干了一件荒唐事。

  一天中午,农炳亨上学去了,梭罕老爹也午睡了,院子里静悄悄的。一只茶花鸡正在瓦钵里吃食,黑黑忽然扑上去,一口咬断鸡的喉管,津律有味地吮吸着鸡脖子里汩汩涌出的热血。茶花鸡的死惊动了其它母鸡,母鸡群惊叫起来,梭罕老爹惊醒了,出来一看,黑黑正在撕茶花鸡的肚子,老爹气得把黑黑用铁链子拴起来,拿起牛皮鞭对着它一顿猛打。一边打,还一边骂:“该死的畜生,竟敢在家里撒野!”  鞭子在空中飞舞,黑黑被抽得皮开肉绽,蜷伏在地上呜咽着,它的午饭也被取消了。黑黑被拴着又饿又痛。

  下午,农炳亨放学回来,解开它脖子上的铁链,护它抱在怀里,伤心地抚着它身上的鞭伤,轻轻地对它说:“唉,你干吗要去咬茶花鸡呢?你晓得锗了吧?老师说,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不,是好狗。”说罢,给它盛饭。

  黑黑拼命摇动尾巴。它不希望挨饿,它不希望挨打。

  黑黑懂得了,和人类在一起生活,必须遵守严格的规矩,不然就要受到惩罚。人类的驯化,使很多野生动物变得温顺了。黑黑也被调教成一只忠实的狗。

  半年后,黑黑长成一条健壮的好狗,人人见了都夸它:“好漂亮的狗!”黑黑看家护院,出山打猎,成了农炳亨形影不离的好伙伴。渐渐地,它把白莎忘了,有时夜深了,它会回想起小时候的事,觉得那像是一个遥远的梦。

  不料有天中午,在澜沧江边,白莎突然出现在它面前。

  白莎失去黑黑以后,悲愤到了极点,它满山寻找黑黑的踪迹,它找不到黑黑的尸体,它相信黑黑还活着,一定是被人类捉走了。白莎也曾到过芭蕉寨,但恰巧那几天农炳亨带着黑黑到舅舅家去了。白莎找不到黑黑,就把满腔怨恨发泄在人类身上。发疯的白莎常常在夜晚一个寨子一个寨子地打劫,咬死肥猪,踏坏篱笆。没多久,小凤山传开了一个恐怖的流言,说丛林里有一条狗精,专门残杀家畜,破坏寨子,搞得人心惶惶。猎手们摩拳擦掌,入山围剿,可几个月下来连狗精的毛都没拣到一根。

  梭罕老爹狩猎经验丰富,它在寨子西头的荒草滩上埋设了一只祖传的捕兽铁夹。一天半夜,当白莎又想偷袭芭蕉寨时,正好踩上了铁夹子,它的后腿被紧紧地夹死,皮开骨裂。它拼命挣扎,用狼牙咬铁夹,狼牙咬断了两颗,仍无济于事。

  白莎挣扎了一夜,天亮了,梭罕老爹背着枪前来察看。白莎使出狼装死的鬼把戏,口吐白沫,屏住呼吸。老爹走到铁夹前,高兴地大声嚷起来:“逮着狗精啦!该死的,看你还捣乱!”老爹看了一眼装死的白莎,仍不放心,顺手挥起一个木棒,一棍敲在白莎腰上,白莎痛得真想一跃而起,咬住老爹的手腕,和他同归于尽。但为了死里逃生,为了寻找黑黑,它忍住疼痛,毫无表情地躺在地上。老爹放心了:“没气了,死绝啦。”老爹说着,便松开铁夹子,就在这一瞬间,白莎闪电般地跳起来,拖着鲜血淋淋的伤腿,钻进草丛,逃入深山。棱罕老爹惊呆了,他从没有见过这种“死而复生”的动物。

  白莎被老爹的一棍打得很厉害,腰椎陷了,腿瘸了,白莎变成一条行动不太方便的跛腿狼。它失去了昔日的风采和威严,但它的理想没有泯灭,它四处流浪,寻找狼种——黑黑。

  这一天,它正沿着澜沧江边孤寂地走着,猛然发现不远处站着黑黑。江里一群少年在游泳,黑黑在江边给他们看衣服。白莎惊喜得想奔过去拥抱它的狼儿。黑黑长大了,已经长成一条雄壮漂亮的大公狼了,虽然阔别很长时间,但白莎一眼就认出那是黑黑。白莎悄悄地躲在礁石后面,朝着黑黑呜呜欢呼着,黑黑竟凶猛地向它咆哮。白莎急得扑上前去,它又老又丑,黑黑起先没有认出它来。黑黑像飓风似地把它扑倒,牙齿触碰到它颈窝的最后一刻,它终于嗅出妈妈的气息。立刻,黑黑孝顺地跳开了,它跪卧在白莎面前,呜呜叫着。白莎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这时,在江里游泳的农炳亨发现了白莎,他大声呼叫起来:  “狗精来啦,快上去打呀!”少年们齐声呐喊,向岸上赶来。

  白莎用狼头顶着黑黑,催促它跟自己回森林去。黑黑忸忸怩怩,频频回头望着水里的主人。

  农炳亨一边游一边叫着:“黑黑,回来,快,狗精把我的宝贝拐走了!”  黑黑发疯地在沙滩上兜圈子,它心里矛盾极了,一边是生它养它的母亲,一边是恩重如山的主人,它不知该跟谁走。没时间了,白莎猛地叼起黑黑,拖着它跑进森林。

  回到母亲身边,黑黑特别乖巧,狼的气味唤醒了它沉睡的记忆。它想起哥哥黄黄血淋淋的教训。它不敢摇尾巴,不敢汪汪吠叫,不敢流露出人性的温柔。它摇身一变,成了一头真正的狼。它跟着白莎撕咬猎物的胸膛,野蛮袭击寨子里的家畜。它把自己的狗性严严实实地伪装起来了。白莎虽然我回了心爱的狼种,但它总觉得黑黑身上潜藏着一种可怕的狗性,它只剩下黑黑了,它无可奈何。

  小凤山周围连连遭受狗精的践踏,十几个寨子的猎手们,联合起来,上山大规模地围剿狗精。

  一天傍晚,白莎正在洞里睡觉,猛听洞外有人的脚步声,一位年轻的猎手手握枪站在洞口,他好像嗅到什么气味。白莎赶紧咬醒黑黑。两条狼躲在岩石后,紧张观望。不一会,那猎手自言自语:“唔,一股野狗骚味,说不定狗精藏在这里。”  说着,年轻人猫腰进洞。他一手握枪,一手按亮电棒。雪亮的光柱刺得白莎睁不开眼睛。猎手走近了,白莎从岩石后一跃而起,扑向那支枪。动作快如闪电,令猎手吃惊。一般强大的力量撞飞了电棒,“砰”的一声,子弹打飞了。白莎的脑袋撞上枪,嘴上流出鲜血。  猎手和白莎搏斗起来。白莎凶猛地叼住猎手的手腕,枪掉了。猎手抽出长刀,白沙又跃起扑向猎手。猎手和白莎从洞里搏斗到洞外的草地上。白莎毕竟老了,又受过伤,虽然它使出全身力气,仍无法扑倒猎手。年轻的猎手全身被狼撕咬得皮开肉绽,白莎的一只眼珠子被猎手抠出来了,一条前腿被猎手折断了,但它仍在拼命撕打。白莎想,要是黑黑能扑上来帮它,就一定能把猎手置于死地的。它不断向狼儿呼救,奇怪的是,黑黑竟没扑上来,黑黑在草地上厮咬打滚,像疯了一样。黑黑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中。就在母亲从岩石后一跃而出时,它看见了自己的主人农炳亨。农炳亨和白莎翻滚搏斗,面对主人和母亲,它无法同时扮演一条忠诚的狗和一条孝顺的狼。在主人和母亲的互相厮打中,黑黑的精神崩溃了,它带着无以排遣的痛苦和矛盾,在地上打滚……  猎手和狼在搏斗,狼精疲力尽,猎手也精疲力尽。猎手踉跄着往回逃,他想去告诉猎人们,狗精在这里!但他没走出几步,就“扑通”一声跌倒在地,要是白莎还有一口气,它会不顾一切地追上去咬死猎人的,但它也倒在地上。它呜呜哀号着,用乞求的眼光看着黑黑:狼儿,求你了!扑上去咬呀!黑黑追上去了,但它追到猎人身后,没有扑,没有咬,竟突然摇着尾巴,围着农炳亨“汪”地叫出狗声来。

  猎人神志恍惚,以为听到了幻觉,艰难地站起来。他没有回头望一望,巨大的伤痛使他没有注意到黑黑的存在,他挣扎着,跌跌撞撞地走出丛林。

  黑黑在他身后柔声吠叫,像是在欢送一位英雄。

  白莎心死了,它终于明白,黑黑绝对不是狼。只有日曲卡山麓才有真正的狼。白莎仿佛做了一场恶梦,此刻,它倒在草丛中,眼球被猎手抠出来了,狼血溅得满地,浑身的伤疼已经使它麻木了。

  黑黑回到白莎身边,偎在母亲身旁,毛茸茸的脖颈摩挲在白莎嘴下。白莎不顾一切地张开狼嘴,对准黑黑的喉管一咬,腥热的血浆喷射出来,黑黑痛苦地呻吟着,挣扎着,白莎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死死咬住黑黑的喉管,直到黑黑四肢僵冷……  第二天清晨,农炳亨带着猎人们来到小凤山上。山洞前,一条黑狗倒在早已凝固的血泊中,那只可恨的狗精瞪着绝望的独眼,僵死在草地上。

  狗精就是母狼白莎。

  母狼白莎死了,它唯一的狼种黑黑也死了。西双版纳没有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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