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刚谈贾平凹小说《极花》(2)

2018-07-17贾平凹

  2城市的挤压与乡村的沦陷

  “如果说‘血葱’象征着城市商业化的侵袭下,乡村原始蛮荒的生命力,那么‘极花’这种植物与动物的奇妙混合,则是城乡二元对立的绝妙隐喻。商业化的侵袭所造成的山村的沉沦,人情的淡漠与人性的险恶,淳朴过往的消逝,确实是《极花》的题中之义。这又似乎回到了贾平凹自《秦腔》以来着力营造的乡村挽歌的情绪笔调。”

  《极花》的情节结构我们已然熟悉,早在多年以前,李杨那部影响深远的电影《盲山》便将批判的眼光投向了人口拐卖这一中国长期存在的社会问题。电影以具象的方式将被拐女大学生的惨烈故事形象地展示在我们面前。在那个失去自由的陌生而野蛮的山村里,女性像牲口一样被贩卖,被蹂躏,在此之间,前现代的原始蛮荒,人性的阴冷与残酷无不令人震惊。然而这便是现代性的阴影之中确凿发生着的故事,其沉重的主题让人有些窒息。如果说《盲山》讲述的是主人公毫无妥协的惨烈,以影像的方式精心建构的紧张感以及最终结局的酷烈,那么贾平凹的《极花》显示的则是胡蝶的悲伤和绝望,以及最终顺从的悲凉,小说也借这个令人震惊的重返被拐之地的故事,既反思媒体的“围观”暴力,又演绎城乡关系的严峻议题。

  作为一个拐卖的故事,我们总是会期待主人公最后的得救,但贯穿小说的这种紧张的二元对立,却并没因为她的成功解救而消失。城市残酷的排斥机制,媒体的消费化所形成的“围观”暴力,或许会将冠冕堂皇的“解救”打造成另一种形式的精神创伤,这也是有幸获救的胡蝶们可以料想的结局。然而小说最为重要的是,借此机会展开了对于贾平凹极为熟悉的乡村生活的描述,这也是他笔下一再出现的城市挤压,资本围困下逐渐凋零的乡村形象。

  《极花》中的两个意象极为有趣,如果说“血葱”象征着城市商业化的侵袭下,乡村原始蛮荒的生命力,那么“极花”这种植物与动物的奇妙混合,则是城乡二元对立的绝妙隐喻。正如作者所言的,“中国大转型年代,发生了有史以来人口最大的迁徙潮,进城去,几乎所有人都往城市拥聚。而偏远区域,那些没能力 也没技术和资金的男人仍剩在村子里,他们依赖着土地能解决着温饱,却无法娶妻生子。”《极花》中这个大西北的硷畔,这个只有破破烂烂的土窑洞和一些只长着消化器官和性器官的光棍们的村子里,人们的生命无比卑微却在不屈不挠地繁殖。这个仿佛远古蛮荒之地的山村,有着它不可理喻的野蛮,而那些迷信式的风俗传说,便让人想起式微已久的“文明与愚昧的冲突”。然而小说也不出所料地将乡村的凋敝、破败,都归结为现代化进程中城市对乡村的掠夺和挤压。就拿小说中男人们找不到媳妇,不得不拐卖人口一事的原因来说,故事中黑亮的回答饱含着对于城市的愤恨,“国家发展城市,城市就成了个血盆大口了,吸农村的钱,吸农村的物,把农村的姑娘全吸走!”这不由得让人想起刘易斯·芒福德在他的《城市发展史》中谈到的,“城市总是不断地从农村地区吸收新鲜的、纯粹的生命,这些生命充满了旺盛的肌肉力量、性活力、生育热望和忠实的肉体。这些农村人以他们的血肉之躯,更以他们的希望使城市重新复活。”面对这样的情境,乡村的反抗便显得 意味深长,在这个意义上,贩卖妇女,以奸一个城市女人为荣,便成为乡村对于城市的绝望反抗。

  也正是因为城市的挤压,乡村的愚昧和野蛮似乎有了自己的原因:那些人性的善恶都与城市的介入息息相关。商业化的侵袭所造成的山村的沉沦,人情的淡漠与人性的险恶,淳朴过往的消逝,确实是《极花》的题中之义。这又似乎回到了贾平凹自《秦腔》以来着力营造的乡村挽歌的情绪笔调。《极花》中,从老老爷 一代人对于乡村伦理及其信仰世界的坚守,到新一代的村长及一干村民的丑态,见证的是乡村沦陷的惊人现实。“白皮松上的乌鸦,叽里咔嚓往下拉屎”,小说开篇的这个意象便极具隐喻意义,它其实早已暗示这里的人们不再淳良,他们“像山林里的那些动物,有老虎狮子也有蜈蚣蛤蟆老鼠狼子,更有着一群苍蝇蚊子”。无耻的行径亦随处可见,诸如卖醋的往醋里添水,肆意糟蹋嫩葫芦的小偷,腊八和立春两兄弟争夺妓n訾米,以及所有的人都在觊觎血葱的经营权……“这村里,人人都是是非精,都是关不严的门窗,都是人后在说人人前被人说,整日里就没少过几场吵架。”“有抢的有偷的,有睁着眼睛坑骗的,使着阴招挑拨的,贪婪,嫉妒,戳是非,耍滑头,用得上了抱在怀里,用不上了掀到崖里,黏上你就把你的皮要揭下来,要吃你了连你的骨头都不剩!”偷奸耍滑,惟利是图的把戏在乡村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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