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的思维、对外部世界的观念、文化的源头都在《山海经》里
贾平凹:其实我在很早之前就在看《山海经》,看了好多遍。如果按照现在人的阅读习惯,是读不进去《山海经》的。《山海经》的句式非常简单,就是几千年前的中国有一个什么山、山上有什么树,这个树长的什么样,再过一百米又有一个山、山上长的什么树,山上有什么动物,就简单地重复这个东西。但是你读进去以后就特别有意思,读进去以后你详细分析每一个字的时候,就发现中国人的思维、中国人文化的源头都在《山海经》里面,中国人对外部世界形成的观念就是从《山海经》里面来的。
你把那个书一看,特别感兴趣就是中国人的思维、中国人的观念,对外部世界的观念,构成了这样一个社会。《山海经》是不可能有一个人背一个行囊拿一个尺子去量哪里有几百里,哪里有一个山,怎么能达到哪里,如果纯粹写那个东西,好像也有问题。所以刚才说中国的观念、中国的思维是怎么产生的,根源是从哪儿怎么生发出来的?他对树怎么看,对山上产什么东西的看法,完全都是中国人对世界万物的一种看法,而关键是它们是从哪儿开始的?
再有就是它的写法,它是一个山一个山来写,然后构成了它所说的那个世界。后来从这方面来借鉴,一个村一个村来写这个时间的历史,就是受这种启发过来的。
陈晓明:我觉得《山海经》和它凑在一块读非常有意思,《山海经》本身就是蛮有意思的一个文本。每段前面都有一段问答,我说一句你跟一句,跟着念,每一段都是以这个来开始,我觉得非常有意思,是仪式性的,是一个有意的重复,它是作为一个历史、又作为一个戏仿的历史,这种历史是口口相传的。当然刚才李敬泽说否定一种硬性的历史存在,是以文学的方式。我觉得这本书就是将自己伪装成历史,这个是非常确实的,你要一句跟一句地念,这个不能走型的,腔调都要对,还有一本正经地来答问,这是有意的。
像刚才贾平凹先生说的水墨既是写意又是写实一样,它恰恰是虚实结合。刚才李敬泽说的大荒,满纸荒唐言,一把荒唐泪,这个荒唐泪是历史的泪。所以这本书看上去是非常清晰,四段故事,写了几个人,其实那几个人都很有成就。老黑是黑头土脸的,他一出生就克母,一出生母亲就死了。白土又是另外一种心性,代表了一种传统的良知和人性的善良,后来地主婆玉镯对他还是那么忠心耿耿,以至于跟他同床睡。贾平凹的小说,细节都非常精良,这就是为什么他的小说翻开任何一段都可读,比如说白土说他睡在玉镯床上,抱着她睡都不敢造次,因为她原来是主人,永远的主人,这就是阶级斗争的另外一面,结果村长晚上就潜伏进来了,这些当然都很大的,但看到这里面的深意、人性的复杂,就很微妙了。
写这个桂花,村里面的农民阶级斗争是怎么开展的,他们要斗坏分子,选来选去,地主太老、地主拐腿,坏分子拉起来斗不方便,想来想去有一个最漂亮的女人,她为什么那么漂亮呢,成天在那里搔首弄姿,那就斗她,最后把她冤枉了,斗了也只能认了。这都是琐琐碎碎的,乡里邻间的家常里短,但是他都写得那么的生动有趣。而一种历史的巨大的惨烈和巨大的虚无荒唐,又和琐琐碎碎的乡间的这样大荒唐、小荒唐结合得非常好,虚与实、写意和写实扣得非常紧密,每一个你看上去是写实的它却又是写意的,你看是写意的它又是写实的。所以到了这部作品,已经能够说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所以《山海经》大家一定要去看,看看怎么“看山是山”、“看水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