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茶房在门前经过。
“拿毯子!”
“毯子就来。”
马裤先生出去,呆呆地立在走廊中间,专为阻碍来往的旅客与脚夫。忽然用力挖了鼻孔一下,走了。下了车,看看梨,没买;看看报,没买;看看脚行的号衣,更没作用。
又上来了,向我招呼了声,“天津,唉?”我没言语。他向自己说,“问问茶房,”紧跟着一个雷,“茶房!”我后悔了,赶紧的说,“是天津,没错儿。”
“总得问问茶房;茶房!”
我笑了,没法再忍住。
车好容易又从天津开走。
刚一开车,茶房给马裤先生拿来头一份毯子枕头和手巾把。马裤先生用手巾把耳鼻孔全钻得到家,这一把手巾擦了至少有一刻钟,最后用手巾擦了擦手提箱上的土。
我给他数着,从老站到总站的十来分钟之间,他又喊了四五十声茶房。茶房只来了一次,他的问题是火车向哪面走呢?茶房的回答是不知道;于是又引起他的建议,车上总该有人知道,茶房应当负责去问。茶房说,连驶车的也不晓得东西南北。于是他几乎变了颜色,万一车走迷了路?!茶房没再回答,可是又掉了几根眉毛。他又睡了,这次是在头上摔了摔袜子,可是一口痰并没往下唾,而是照顾了车顶。
我睡不着是当然的,我早已看清,除非有一对“避呼耳套”当然不能睡着。可怜的是别屋的人,他们并没预备来熬夜,可是在这种带钩的呼声下,还只好是白瞪眼一夜。
我的目的地是德州,天将亮就到了。谢天谢地!
车在此处停半点钟,我雇好车,进了城,还清清楚楚地听见“茶房!”
一个多礼拜了,我还惦记着茶房的眉毛呢。
【老舍《马裤先生》赏析】 老舍的《马裤先生》发表于1933年,写的是一个身穿马裤的乘客如何在火车上颐指气使、让火车上的茶房伙计烦不胜烦,也让作为同车者的“我”不胜其扰,为他高声大气的呼唤所折磨。这种折磨如此深刻,以至于走出车站后仿佛还能听见那声音纠缠在耳边。
通过描绘一个如此讨人嫌的市侩形象,表达了老舍对那些趋新的市井人物的讥嘲;那条马裤活脱脱就是一个招贴,透露出老舍先生的一种憎厌的情绪。故事绘声绘色地描述了那位马裤先生如何在火车上作威作福,透过他一再重复的小动作,来呈现整个故事的气氛。从那些趋新遂时的时髦人物身上,可以找到温和热情的老舍先生所深深憎恶的东西。身居北京,身为满族的老舍先生,饱经世间的战乱,亲眼看到世间的风风雨雨,那些丑陋的人性就像北京的风沙,一时弥漫在他的眼前,他当然禁不住要讥嘲啦。
作者非常喜爱这篇作品,五十年代又被改编为话剧《火车上的威风》,更是广为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