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李白与酒(2)

2020-04-25李白

  李白诗中还有一个颇具兴味的奇妙现象,就是月与酒在许多时候宛如孪生姊妹一样无法分离。在古人心目中,月是属于与太阳相对的阴柔之物,故又称“太阴”,酒则为阳。阴柔的月增添了李白的飘逸潇洒,阳刚的酒又助长了李白的豪迈快爽。正是这一阴一阳、一柔一刚奇妙的结合,构成李白诗、李白酒的又一特色。就连诗人自己在《杂题四则》中也说:

  乘兴踏月,西入酒家,不觉人物两忘,身在世外。

  夜来月下卧醒,花影零乱,满人衿袖,疑如濯魄于冰壶也。

  楼虚月白,秋宇物化。于斯凭阑,身势飞动。非把酒自忘,此兴何极!

  这里已经超越了对具体物象的描写,而进入到了审美的极境。“惟真醉不自知,惟真痴不自觉”(邓逸梅《艺林散叶续编》),“人物两忘,身在世外”、“如濯魄于冰壶”、“身势飞动”的神奇感受,皆是酒与月相融相合而促成的、带来的。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不了解李白对于酒、月的厚爱,就不能真正了解李白和李白的诗。关于这一点,在李白生活的唐代,就已经引起了有见识、有眼力的诗评家和诗人的注意。如晚唐诗人皮日休就说:“吾爱李太白,身是酒星魄。口吐天上文,迹作人间客。磥砢千丈林,澄澈万寻碧”(《七爱诗·李翰林》)。诗、酒、月对于李白来说,往往是三位一体的。

  酒与月许多时候在李白笔下是浑融的,所传达出的情感是轻灵洒脱、飘然如仙的。在这类诗中构成的是心凝神释、物我两忘、超然出尘的境界,体现了诗人的闲适散淡、远致高情。“对酒不觉暝,落花盈我衣。醉起步溪月,鸟还人亦稀”(《自遣》),这是一幅绝妙的“仙人醉酒步月图”。“手舞石上月,膝横花间琴。过此一壶外,悠悠非我心”(《独酌》),舞月、鸣琴、酌酒,已使诗人忘情忘我,飘然物外。“耐可乘明月,看花上酒船”(《秋浦歌》其十二)“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陪族叔刑部侍郎晔及中书贾舍人至游洞庭五首》其二),“暂就东山赊月色,酣歌一夜送泉明”(《送韩侍御之广德》),要“乘”“揽”明月、“赊月色”,皆是由美酒激发的非李白莫属的奇想,诗人的浪漫情调、独特品格于此可见一斑。李白不惟是酒中仙,亦是诗中仙。

  李白的诗很少静观,他笔下的景物是服从、服务于抒情的,体现了强烈的主体性。因此,诗人在月下酒中也不时透出那种如杜甫所说的“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赠李白》)的豪迈超旷、俊逸快爽。“涤荡千古愁,留连百壶饮。良宵宜清谈,皓月未能寝。醉来卧空山,天地即衾枕”(《友人会宿》),痛饮百壶,以天地为衾枕,豪迈已极,狂放已极。“落帽醉山月,空歌怀友生”(《九日》),“醉看风落帽,舞爱月留人”(《九日龙山饮》),忘情现实,醉态可掬,足见诗人的赤子之心。“月色醉远客,山花开欲然”(《寄韦南陵冰余江上乘兴访之遇寻颜尚书笑有此赠》),是酒醉远客,还是月醉远客,已浑融难辨。李白当然也有自己难以抑止的悲情:“昨夜吴中雪,子猷佳兴发。万里浮云卷碧山,青天中道流孤月。孤月沧浪河汉清,北斗错落长庚明。怀余对酒夜霜白,玉床金井冰峥嵘。人生飘忽百年内,且须酣畅万古情。”(《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子猷佳兴发”借用晋人王徽之(子猷)“雪夜访戴”的故事,叙说王十二雪夜独酌时对自己的怀念。“雪”、“霜”、“冰”、“浮云”、“孤月”“河汉”、“北斗”、“长庚”,构成一幅晶莹剔透、辽阔孤清的夜饮图,可见诗人心底的高洁光明。如此景致触发的却是“人生飘忽”的无限慨叹,人生短暂,怎么能不在开怀畅饮中倾吐心事、畅叙衷肠呢?

  李白一生好酒,未有稍懈。李白饮酒、醉酒及写酒的情态,实则就是诗人的生命情态。李白与酒的关系,实则代表了中国封建社会鼎盛时期盛唐诗人与酒的关系,在中国文学史上是具有典范意义的。如同杜甫的酒始终是和忧国忧民的博大情怀相联系一样,李白的酒是和追求独立人格、自由精神紧密联系的,又因为李白与酒的联系是自然的、感性的,是不受理性观念约束的,因而也就充满了解放精神和超越精神。就连李白最后的死,也与酒、醉、月相关,充满了浪漫色彩。五代王定保《唐摭言》说:“李白着宫锦袍,游采石江中,傲然自得,旁若无人。因醉,入水捉月而死。”《旧唐书》也说李白“竟以饮酒过度,醉死于宣城”。这一方面说明李白饮酒的名声之大,另一方面也说明“醉死”的传说在唐代就已经流行开了。“醉死”的传说显示了李白傲岸不屈的性格,而“入水捉月而死”则又表明李白有着高洁的理想追求。晚唐的温庭筠甚至说:“李白死来无醉客,可怜神彩吊残阳。”(《秘书省有贺监知章草题诗笔力遒健风尚高远拂尘寻玩因有此作》)李白死后,就再也没有真正的醉客了,只有李白超逸的神采映照着浓丽的残阳晚照。

  在中华文化史、诗歌史上,李白属于那种不可无一、难再有二的真正意义上的“醉圣”,亦如杜甫的“诗圣”地位。范成大的《醉吟》诗说:“身前只解皱两眉,身后还能更酒杯?李太白,阮嗣宗,当年谁不笑两翁?万古圣贤俱白骨,两翁天地一清风。”(见《宋诗钞·荆溪集钞》)诗酒放达,对抗世俗,让李白、阮籍长存天地、清名万古。清代画家闵贞和苏六朋都画有《太白醉酒图》,前者表现李白的沉酣醉卧之态,后者表现李白醉酒被扶归的情形,均忘物忘我、一派天真。“太白醉酒”已经成为一个大气淋漓、开放豪情时代的象征。

上一篇:诗人王维下一篇:李白和杜甫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