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鲁迅先生的阅读(2)

2018-07-16鲁迅

  那天鲁迅先生很有兴致,把我一双短统靴子也略略批评一下,说我的短靴是军人穿的,因为靴子的前后都有一条线织的拉手,这拉手据鲁迅先生说是放在裤子下边的……我说:“周先生,为什么那靴子我穿了多久了而不告诉我,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呢?现在我不是不穿了吗?我穿的这不是另外的鞋吗?”

  “你不穿我才说的,你穿的时候,我一说你该不穿了。”

  那天下午要赴一个筵会去,我要许先生给我找一点布条或绸条束一束头发。许先生拿了来米色的绿色的还有桃红色的。经我和许先生共同选定的是米色的。为着取笑,把那桃红色的,许先生举起来放在我的头发上,并且许先生很开心地说着:

  “好看吧!多漂亮!”

  我也非常得意,很规矩又顽皮地在等着鲁迅先生往这边看我们。

  鲁迅先生这一看,脸是严肃的,他的眼皮往下一放向着我们这边看着:

  “不要那样装饰她……”

  许先生有点窘了。

  我也安静下来。

  鲁迅先生在北平教书时,从不发脾气,但常常好用这种眼光看人,许先生常跟我讲。她在女师大读书时,周先生在课堂上,一生气就用眼睛往下一掠,看着他们,这种眼光是鲁迅先生在记范爱农先生的文字曾自己述说过,而谁曾接触过这种眼光的人就会感到一个时代的全智者的催逼。

  我开始问:“周先生怎么也晓得女人穿衣裳的这些事情呢?”

  “看过书的,关于美学的。”

  “什么时候看的……”

  “大概是在日本读书的时候……”

  “买的书吗?”

  “不一定是买的,也许是从什么地方抓到就看的……”

  “看了有趣味吗?!”

  “随便看看……”  “周先生看这书做什么?”

  “……”没有回答,好象很难以答。

  许先生在旁说:“周先生什么书都看的。”

  在鲁迅先生家里作客人,刚开始是从法租界来到虹口,搭电车也要差不多一个钟头的工夫,所以那时候来的次数比较少。记得有一次谈到半夜了,一过十二点电车就没有的,但那天不知讲了些什么,讲到一个段落就看看旁边小长桌上的圆钟,十一点半了,十一点四十五分了,电车没有了。

  “反正已十二点,电车也没有,那么再坐一会。”许先生如此劝着。

  鲁迅先生好象听了所讲的什么引起了幻想,安顿地举着象牙烟嘴在沉思着。

  一点钟以后,送我(还有别的朋友)出来的是许先生,外边下着的蒙蒙的小雨,弄堂里灯光全然灭掉了,鲁迅先生嘱咐许先生一定让坐小汽车回去,并且一定嘱咐许先生付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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