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的语文:有难度的跨越(7)

2018-07-20鲁迅

  这种“比口语简洁”的语文理想,其实反过来也就为某些文言资源的调用留下的可能,虽然鲁迅一再警惕将自己对文言的保留当作现代写作的样本,但实际表达的需要却也让他意识到:“没有相宜的话,宁可引古语。”[xix]自然,并非所有的“古语”都可以理直气壮地进入鲁迅的语文,鲁迅对传统语文也加以鉴别区分,对其不同类型的语言资源的生命力做出鉴定:“成语和死古典又不同,多是现世相的神髓,随于拈摄,自然使文学分外精神。”

  辗转于外来语言资源与古典传统之间,面向未来的开放、自我改造的勇气与历史韵味的回旋,鲁迅语文在各种语言资源中游走往返,“采说书而去其油滑,听闲谈而去其散漫,博取民众的口语而存其比较的大家能懂的字句,成为四不像的白话。”“四不像”就是一种充满难度的语言跨越。

  不过,典雅与精密未必都那么容易统一,欧化语法的繁复与文句的简古也各有魅力,努力耕耘的鲁迅并非总能将这样一种复杂关系处理得恰到好处、无懈可击,所以他的表述不时也透露出某些矛盾,而实践也不时被同代人所质疑。但是重要的是鲁迅已经执著地展开了自己的实践,而这实践的最终指向是建立一种全新的有力量表达,“原先的中国文是有缺点的”,“现在又来了‘外国文’,许多句子,即也须新造,—说得坏点,就是硬造”。只有这样,才能“保存原来的精悍的语气”。没有语言实践的挫折,也永远不会有现代的新语文建立,所以他在翻译中也不避“硬译”之嫌,“宁信而不顺”。他相信,在越来越多的现代语文的创造实践中,“其中的一部分,将从‘不顺’而成为‘顺’,有一部分,则因为到底‘不顺’而被淘汰,被踢开。这最要紧的是我们自己的批判。”  的确,鲁迅的语文实践并非现代语文建设的终点,“这最要紧的是我们自己的批判”,他本身就是在“自己的批判”中摸索前行,有意思的是,今天以传统语文立场攻击鲁迅和白话文运动的人们,不仅没有真正理解鲁迅语文的丰富遗产和现代语文运动的宝贵传统,通过鲁迅语文别出心裁的炼字造句进入一个极具的独创性的奇崛瑰丽的语文世界,更重要的则是完全丧失了自我反省与自我批判的能力。最终,也是逃避和推卸着现代语文建设这一历史的使命。

  在这个意义上,重读鲁迅的语文,重拾鲁迅的现代语文之路,不能不说就有特殊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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