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岁,偶过沈园,触景生情,题绝句二首:
其一
采得黄花作枕囊,曲屏深幌泌幽香。
唤回四十三年梦,灯暗无人说断肠。
其二
少日曾题菊枕诗,囊编残稿锁蛛丝。
人间万事消磨尽,只有清香似旧时。
六十八岁,再游沈园,看到当年题《钗头凤》的半面破壁,触景生情,感慨万千,题诗,并小序云:
禹迹寺南,有沈氏小园。四十年前,尝题小阕壁间。
偶复一到,而园已三易主,读之怅然。
枫叶初丹槲叶黄,河阳愁鬓怯新霜。
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
坏壁旧题尘漠漠,断云幽梦事茫茫。
年来妄念消除尽,回向蒲龛一炷香。
七十五岁,唐婉逝世近四十年。重游沈园,作《沈园》绝句二首。
其一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其二
梦断香销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八十一岁,做梦游沈园。及醒,感慨系之。作诗云:
其一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
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
其二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
玉骨久沉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八十二岁作悼念唐婉的绝句,或许因未收入周密的《齐东野语》,流传不广:
城南亭榭锁闲坊,孤鹤归来只自伤,
尘渍苔侵数行墨,尔来谁为拂颓墙?
八十四岁,离辞世仅一年时,不顾年迈体弱、再游沈园。作《春游》诗云: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
也是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此后不久,陆游就溘然长逝了。
哦——
那仰天长叹的,不是才华横溢的陆游吗?满面尘霜,须发皆白。他已是形容枯槁,痛不欲生。
那面壁吟咏的,不是秀美柔雅的唐琬么?碧色绣襦,长裙曳地。她亦是神情凄凉,以泪洗面。
爱,为什么能够如此深沉,生死以之,以致在“美人作土”、“红粉成灰”之后的几十年,还让诗人用将枯的血泪吟出“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的断肠诗句?
时过八百五十多年,聆听此曲,感受犹如身临其境。品味着陆游与唐琬超群绝伦、千古遗恨的爱情故事,怎不让人情动于衷?
这是一种深挚无告,令人窒息的爱情,令人垂泪,而垂泪之余,竟有些嫉妒唐婉了。毕竟,能在死后六十年里依然不断被爱人真心悼念,该是怎样一种幸福啊!!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