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这高考,本身也存在着很多不公平,但它比当年的推荐工农兵大学生是公平的多了。对广大的老百姓的孩子来说,高考是最好的方式,任何不经过考试的方式,譬如保送,譬如推荐,譬如各种加分,都存在着暗箱操作的可能性。
有的家长回房间里去了,但大多数的家长还站在那里说话,话题飘忽不定,一会儿说天气,说北京成了非洲了,成了印度了,一会儿又说当年的高考是如何的随便,不像现在的如临大敌。学校的保安过来干涉,让家长们不要在校园内说话,家长们很顺从地散开了。
将近十一点半时,家长们都把着红线眼巴巴地望着考试大楼。大喇叭响起来说时间到了,请考生立即停止书写,把卷子整理好放在桌子上。女儿的年级主任跑过来兴奋地对我说:莫先生,有一道18分的题与我们海淀区二模卷子上的题几乎一样!家长们也随着兴奋起来。一位不知是哪个学校的带队老师说:明年海淀区的教参书又要大卖了。
学生们从大楼里拥出来。我发现了女儿,远远地看到她走得很昂扬,心中感到有了一点底。看清了她脸上的笑意,心中更加欣慰。
迎住她,听她说:感觉好极了,一进考场就感到心中十分宁静,作文写得很好,题目是《天上一轮绿月亮》。
下午考化学,散场时大多数孩子都是喜笑颜开,都说今年的化学题出得比较容易,女儿自觉考得也不错。第一天大获全胜,赶快打电话往家报告喜讯。晚饭后女儿开始复习数学,直至十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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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睡前她突然说:爸爸,下午的化学考卷上,有一道题,说“原未溶解……”我审题时,以为卷子印错,在“原未”的“未”字上用铅笔写了一个“来”字,忘记擦去了。我说这有什么关系?她突然紧张起来,说监考老师说,不许在卷子上做任何记号,做了记号的就当作弊卷处理,得零分。 她听不进我的劝,心情越来越坏,说,我完了,化学要得零分了。我说,我说了你不信,你可以打电话问问你的老师,听听她怎么说。她给老师打通了电话,一边诉说一边哭。老师也说没有事。但她还是不放心。
无奈我又给山东老家在中学当校长的大哥打电话,让他劝说。我说:退一万步说他们把我们的卷子当成了作弊卷,给了零分,我们一定要上诉,跟他们打官司。爸爸认识不少报社的人,可以借助媒体的力量,把官司打赢……
凌晨一点钟女儿心事重重地睡着了……
我躺在床上暗暗地祷告佛祖保佑,让孩子一觉睡到八点,但愿她把化学的事忘记,全身心投入到明天的考试中去。明天上午考数学,下午物理,这都是她的弱项……
摘自 莫言著《会唱歌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