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师傅越来越幽默》介绍(3)

2018-07-20莫言

  【莫言《师傅越来越幽默》读后感】

  无论是在文学创作,还是在人生中,幽默都是一种高超的技巧和艺术。真正的幽默需要发出者和接受者两方面的参与和认同。如果只有前者,原因往往是“幽默”主体本身能力的欠缺或对接受者和时机把握的不到位;但如果只有后者,即接受者感觉到了“幽默”,发出者本人却茫然无所觉,那么其中的原因就耐人寻味了。莫言的短篇小说《师傅越来越幽默》讲的就是这样一个耐人寻味的故事

  省级劳模丁十口在离退休一个月的时候下岗,他在心神恍惚中被一个莽撞的男孩撞得腿骨折,治疗耗尽了家里菲薄的积蓄,为了生计,他在徒弟吕小胡的帮助下将报废在小树林中的公共汽车壳子改造成“林间休闲小屋”,为男男女女提供幽会、野合的场所,虽然心中难免自责,但不薄的收入却还是让他决定继续干下去。直到有一天,一对情侣似乎在他的小屋里殉情了,惊恐万分的他向公安机关报案,最后却发现小屋里根本没有人,不过一场虚惊。

  小说中,“师傅,您越来越幽默!”这句点题之语在小说中出现了两次,第一次是吕小胡带着丁十口去收费厕所,他对着吕小胡感叹说自己“撒了一泡高级尿”。他是真心实意地赞叹,吕小胡却以为他是在“幽默”;第二次是在小说结尾,丁十口在发现那间他以为有殉情情侣的小屋空无一人时,郑重其事地对吕小胡说:“那是两个鬼魂……”,对方再次认为他是在“幽默”。

  他们之间的交流似乎总是错位。丁十口在一些事情上的郑重在吕小胡看来是不可理喻的,他只能把这看成是幽默。至于他是真心认为丁十口是在幽默,还是出于礼貌,不便直接说丁十口“脑子有病”,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不论是哪一种,体现出来的都是两人无法沟通的现实。而在这一点上,吕小胡和其他人的观点没什么区别,那么也就是说,是丁十口和周围大部分人,和这个时代错位了。他生活在这个时代,却无法与身边的人沟通。从某种程度上讲,他已经被时代抛弃了。

  那么,责任在谁呢?

  出于对弱者的同情,我们自然首先去思考社会的责任,思考厂领导,市委领导这些相对而言的强势者的责任,这在文中有所展示,比如那位副市长,他可以在众人面前握着丁十口的手表示可以随时去找他,但当丁十口真的去市政府找他时,却被警卫员推到了大街上。

  然而,强势者的责任并不是本文重点,因为小说大部分的篇幅都用来描写丁十口办“林间休闲小屋”的原因,过程,主角始终是丁十口。忽略可能存在的一些文学外的原因,这种布局是不是表明作者希望我们更多的去思考丁十口本人的责任?在我看来,这个原因是丁十口对强势根深蒂固的恐惧及由此形成的已经过度的逆来顺受的性格。这种恐惧不仅体现在他对拥有权力的强势个体的恐惧,也体现在他对强势的传统文化观念的恐惧,后一种恐惧才让这个故事的发展具有了可能性。在传统文化中,“性”往往与淫秽,不洁联系在一起,始终是一个避讳谈及的字眼,至少从正统的文化上看,我们自宋朝开始就可以算是一个禁欲的国度。文革中,这种传统更是发展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于丁十口而言,这种观念上的影响和控制是无形的,但它的力量与具体的强势个体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否则他在经营”林间休闲小屋“的过程中不会总是满心自责,以至于发展到以为有一对情侣在小屋中殉情的地步。想来,不管这对情侣是真正存在的还是被丁十口想象出来的,他都很难再继续经营“林间休闲小屋”,他逃脱不了这种观念的禁锢,继续经营只会让他忍受更大的心理煎熬。

  所以,丁十口注定无法和这个时代沟通,但这并不是因为他比吕小胡以及其他人的思想落后多少,而是因为他对强势的恐惧比其他人更加深重,这种恐惧让他总是诚惶诚恐,办任何事情都小心翼翼,这在别人看来自然是不可理喻的。然而,不论是说他“幽默”的吕小胡,还是那个衣着光鲜,却在下岗职工和上级领导的双重挤压下狼狈不堪的副厂长,或者是那位平易近人,紧紧地握住丁十口的手的马副市长,他们难道没有和丁十口一样的恐惧和性格?然而,他们对此并无察觉,所以他们无法理解丁十口的种种行为。

  很多人说,《师傅越来越幽默》是一片充满讽刺意味的小说,我却希望不是如此,因为小说的重点是在丁十口身上,他自始至终都是弱者,将讽刺的矛头指向弱者,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可讽刺的。如果莫言在讲故事之外真的有意识想表达一些东西,我宁可相信他是在展现,展现在一个不正常的社会中,在一些畸形的观念影响下,人人都逃脱不了的恐惧和命运;展现这些拥有同样命运的人却因为处境的不同而无法理解沟通的可悲现实。这才真正是一个庞大的,让人除了苦笑外别无选择的黑色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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