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白居易《琵琶行》的艺术特色(5)

2018-07-16琵琶行

六、《琵琶行》中“入声韵”的妙用

  《琵琶行》是一首传诵千古的长篇叙事诗,白居易借助流落江湖的琵琶女的飘零身世,抒发了对琵琶女的同情及对自己遭谗被贬的愤懑不平,写出了“长安故倡”和“江州司马”的天涯沦落之恨,悲愤之情贯于全篇。历来的文人学者对《琵琶行》的主题、琵琶女形象、情景交融、精妙的音乐描写方面多有论述,对精妙的比喻、顶针、双声叠韵、叠字、叠词等语言特点也多有涉猎,但以古汉语读音、尤其是以汉语音韵角度剖析,则是现有探讨者常常忽略的不足。入声是古汉语和现代汉语方言中重要的语言现象之一,唐朝汉语韵母的韵尾有阴、阳、人三种韵类,声调的特点是有平上去人四声。由于语言的变迁,人声韵类和人声调在普通话中都已经消失,但它在古诗词中大量运用,形成平仄节奏,人声韵脚,使得诗词具有抑扬顿挫、声韵回环的音乐美,为古诗词增色添彩。

  入声是古代汉语和现代汉语方言的重要语言现象。古代音韵学家把汉字读音按其韵尾的不同分为阴声、阳声和人声三类韵。阴声韵以元音收尾或无韵尾,阳声韵以鼻音收尾。阴声阳声的共同特点是发音可以延长,又叫舒声。人声的韵尾则以塞音[p]、[t]、[k]收尾,短促、不能延长,人声叫促声。入声的声调是同平上去三种声调形成区别的一种调。古汉语的平上去人四声中,又分平声、仄声,上去入声归为仄声,平声平直高昂,声调变化不大,仄声短促低沉,声调高低变化较大。其实,人声调和入声韵是一回事,一个人声字以韵母看,有塞音韵尾,特点是气流突然被截断堵死,形成一种戛然而止、压迫急促的感觉。以声调上看,也有不同于平上去三声的特性,特点是短促、低沉。

  不同的韵调、具有不同的音响,会引起人听觉上不同的的感觉,使人产生不同的心理联想,进而引起情感上的共鸣,所以不同的韵调就具有不同的情感作用和审美效果。周啸天在《诗词精品鉴赏》中谈到音情的配合时说:“古代诗人在创作中往往根据内容情绪的要求,选择相宜的的声音,不仅仅限于字义的斟酌。其高妙者,不啻能以语言声响传达生活的音响,最常见的是在选韵上,韵按洪亮、细微分若干级,表示欢快的每用‘江’阳’,抒写怨愁的每用‘萧’‘尤一’,慷慨激昂多用‘东’‘冬’,感叹惋伤多用‘支’‘微’,当然,也有不尽然者,有不只此者。”袁枚《随园诗话》说:“欲作佳诗,先选好韵。”所谓“好韵”,即选择与诗情诗境相切的音韵,也就是根据诗词作品表情达意的需要,选择相应的韵脚,做到以声传情、声情相谐。入声有它自身的音响效果和情感表达特点,声调的调值、调型直、短,念起来急促低沉,塞音韵尾[p]、[t]、[k]是辅音,带噪音成分,它们的阻碍使韵母的发音因受阻速告结束,念起来短促急收,也就使连续的语流显示出强有力的顿挫,清晰响亮的主要元音不能延续,也就没办法造成明亮、高亢的音响效果,自然使语句显得沉闷、压抑。所以用人声字来押韵,反复回环,句与句之间有显著的顿挫梗塞感,句末的语气凸显沉闷、压抑、悲切,有令人不快的感觉,也就适合表达孤寂、抑郁、激愤、悲壮的思想感情。

  古诗词多押入声韵,不少诗人、词人在表达悲切、压抑、惆怅、激愤等波澜起伏的心情时,表达景物、形象的转换时,选择入声字做韵脚,都极大地丰富了诗词的音乐性,增强了感染力。白居易的长篇叙事诗《琵琶行》、《长恨歌》在换韵时,也押不少的人声韵,尤其是在《琵琶行》中更是关键处皆押人声,形成规律性的回环,由此形成整体音响上的和谐美。《琵琶行》共有十七处押人声韵:“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傅雷在谈到《长恨歌》和《琵琶行》时曾这样说到:‘‘上星期我替恩德讲《长恨歌》与《琵琶行》,觉得大有妙处。白居易对音节与情绪的联系悟得很深。凡是转到伤感的地方,必定改用仄声韵。”笔者认为,不仅如此,白居易在创设浓重的悲凉气氛时,在情感冲突激烈时,在怨愤之隋压倒悲凉之情时,在音乐形象是休止、终结时,必定选择仄声中的人声。我们诵读白居易《琵琶行》,对其中的人声韵作深入的体察,就可体味其弥漫着的凄切惨急。论文摘要“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当琵琶女第一次弹出哀怨的乐曲,表达心事时,作者为其掩抑幽咽的乐声感染,发出了深长的叹息声,当琵琶女自叙身世时,更激起他的情感共鸣,为其浮沉的身世嗟伤。“息、唧”两个人声韵的强烈顿挫,道出了作者难以言传的同情和苦痛。琵琶女的乐声、陈词引起诗人的隐痛,“是夕始觉有迁谪意”,他先“达”后“穷”的境遇和琵琶女异常相似。他的遭遇及思想感情的变化似乎也可分为得意、失意、凄苦难耐和迁谪意爆发这样四个阶段。江州之贬对白居易是个沉重的打击,他感到愤懑不平。诗中就有直接叙述自己处境变化的诗句:“我以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住进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

  谪居江州的生活对他来说是非常压抑、郁闷的。遭贬失意的心境,一直笼罩在诗人心头,他深感孤凄。面对残酷的现实,他努力克制自己,尽可能地适应新的环境,他喝酒、下棋、写诗,为了消愁,他还出外游赏。然而白居易政治上不得志的抑郁幽怨隋绪已越积越深,并到了-一触即发的程度。元和十一年的这个秋夜,自居易送客浔阳江头,忽闻舟中有人夜弹琵琶,问其人,知是过去的长安名妓,因年长色衰,今漂泊憔悴,转徒于江湖之间。琵琶声的幽怨,身世遭际的相似,引起作者强烈的共鸣,作者终于找到了发泄怨情的喷火口,于是以琵琶女沦落的悲凉遭遇为题材,抒发了自己的贬谪之恨。正如洪迈在《容斋随笔》中评价的“乐天之意,直欲抒写天涯沦落之恨尔。”一个人倾诉的不幸,成了两个人共同的不幸,致使诗人忘却身份的差别,产生同病相怜的认同感,唱出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千古慨叹,这也是全诗的主题句。其中“识”沿上句“息、唧”而出,也是入声字,入声韵本生的沉闷、压抑特点强化了诗人心中强烈的天涯沦落之恨。如果把这种天涯沦落之恨与李清照《声声慢》作比,那该有太多的相似,原来《声声慢》的曲调韵脚是平声,调子相应也比较徐缓,而李清照改押人声,使舒缓变为急促,哀婉变为凄厉,人声韵脚与那凄凄欲泪和难以言传的酸痛相切相和。《琵琶行》这四句和《声声慢》用人声押韵有异曲同工之妙,达到了声韵和情感的相合相切,传达出千古不变的天涯沦落之感。

  “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坐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全文最后六句,共押四个人声。诗人请她“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之时,她却站在那里很久说不出话来,感动至极。在琵琶女身上,“立,急”的顿挫可以感受到她有一肚子“天涯沦落”之恨。于是,琵琶女即兴发挥,她把两个人共同的悲愁都注入乐曲,弹出更为凄苦的音乐,愁肠千结,如哭如泣。“泣”字的压抑可以感受到满座为之动容,为之怅然若失,为之悲戚的场景。琵琶女的演奏更是激起了作者情感的共鸣,无论是琵琶女,还是诗人自己,都无力左右个人命运,琵琶女有“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的凄苦、“绕船月明江水寒”的寂寞。作者更有远别京城“谪居卧病浔阳城”的悲伤,居住“黄芦苦竹绕宅生”的偏僻,生活“终年不闻丝竹声”的清苦,听到这动人的曲调,怎能不动情,相同的经历使作者尤为伤感,悲愤,作者热泪纵横,“坐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寄托了作者对一个女子深切的同情,也表达了作者对自己遭遇的怨愤。诗人与琵琶女的“天涯沦落之恨”在这里得到了升华。连续“立、急、泣、湿”的人声,句句梗塞、句句压抑,顿挫凄绝,如泣如诉,恰切地体现了作者心境的沉痛、悲凉,增加了压抑悲愤的氛围。而全诗以人声韵开头入境,又以人声韵结尾人情,使整首诗弥漫着无边无际的愁绪、怨愤。

  白居易《琵琶行》中押的十七处人声韵“客、瑟、别、月、发、绝、歇、画、帛、白、息、唧、识、立、急、泣、湿”在情景交融、音乐形象、人物心理刻画、悲愤情感的抒发中,无不起着相切、相和、相融的作用,可谓曲声悠悠、心声凄凄、句句入声,韵韵人情。但普通话已没有了人声,这些人声字在普通话中已有十一处读阳平或阴平,没有了仄声的味道,更没有人声的短促、压抑了。1932年出版的《国音常用字汇》前特地说明了下面这段话:“人声的读法还应该兼存。应为讽诵前代的韵文,尤其是律诗与词,若将某某人声字读成阴平和阳平,或将一首诗中几个押韵的人声字读成阴平、阳平、上、去几个不同的声调,必至音律失谐,美感消减,所以应该依旧音读为人声的。”普通话人声的消失了,方言中入声也正在快速演变和消失,我们现在读诗词,不可能、也不必保留人声的读法,这是语言进展的常态。同时这也是文化文学的遗憾,我们已经没办法以诵读的韵律上感受人声给诗词带来的美感,但至少应该知道由人声表达的音响效果,情感色彩,这对更好地理解诗词的内涵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对古诗词押入声韵的进一步探讨,对于推动中国传统文化的继承和进展,无疑具有不可忽略的现实作用。  七、结语

  总之,白居易《琵琶行》一诗的表现技巧极为独特,其艺术成就是多方面的。特别是在唐人具体描写音乐的诗歌作品中,此诗推称为“压卷”,绝对毫不夸张。还应该提及的是,在唐代,白诗特别是《琵琶行》等的影响极为广泛,难怪白居易逝世后,唐宣宗特示悼念,并为其作诗称叹:“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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