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意味着春天即将到来。人说春天是美好的,不说别的,春天来了的时候,穷汉娃子就不害怕冷了。然而我记忆中的春天于美好无缘,始终与饥饿相伴。
那时候,总觉得春天是漫长的。新年里刚刚吃了几天饱饭,瓦罐里便米光面净,柜子里也扫不出丁点粮食来了。有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于是母亲便将冬日里辛苦织就的'一匹粗布交给父亲,让他拿到集市换回一点粮食背回家度饥寒。春暖了,地里的野菜就萌生了,我和一帮小伙伴常常挎竹篮到野外剜野菜,拿回家糊饭吃。野菜挖完了,就捋树叶。柳叶、槐叶、榆叶、杓儿叶,都是我们填充肌肠的野(叶)食。有一种叫做“老鴰蒜”的野生植物,也被我们挖回来煮了吃。
记得上世纪60年代的“三年困难”的春天,人们将树叶、树皮都吃完了,就挖“观音土”当饭充饥,吃得人个个面带土色,不少人浑身浮肿,用手指在小腿上轻轻按压,立即会陷出一个酒窝状的深坑半天起不来。医学上说那是“浮肿病”,是由缺乏营养造成的。还好,多亏政府拨来了黄豆,分给乡村患浮肿病的大人小孩食。阿弥陀佛!总算没饿死人。我那时大约十四五岁,正是吃饭长身体的时候,却由于极度缺食,饿得皮包骨头,个头也矮挫挫,因此村里人给我起了个“秤砣”的绰号。春季里长天大日偷情,整天饿得肚皮还要在生产队的地里“磨洋工”,挣工分。那时讲阶级路线,父亲头上戴了顶“历史反革命”的帽子,即使上级偶尔分下来一点返销粮,也永远评不到我家。
一次,饿得实实没有办法的我,便趁一个风黑月高的夜晚,悄悄溜出家门,偷生产队“红薯母床”里下的红薯秧子吃。不知怎得让母亲知道了,她将我骂了个鬼吹火,还狠狠揍了我一顿,说咱人穷志不穷,就是饿死也不能做贼偷队上的红薯秧子吃。这事让生产队知道了,罚工分事小,我和你大的脸往哪儿搁?打那之后,我便牢牢记住了母亲的教诲,再不做“偷鸡摸狗”的事了,虽然每年春荒上我们还是总饿肚子。后来,我有幸考上地区一所中专学校。年年春天,家乡的父老依然打着饿肚与天斗,与地斗,与“阶级敌人”斗,只是越斗越穷,越斗越没有饭吃。我却沾了公家的光,在学校大灶上天天有白馒头吃。我因怜悯父母亲,以及几个姊妹伙在春天里挨饿受罪,便每每勒紧裤带,将省下的几斤粮票拿到大灶上全买了“杠子馍”,星期天背回家接济全家,使他们渡过三载难熬的春荒。屈指算来,这已经是几十年前陈年旧事了,但每每回忆起来总令人不寒而栗,眼睛发湿。
年年逢春,今又春到。堂前春燕筑新巢,窗外柳绿桃红,草长莺飞。看如今,家家丰衣足食,处处欢歌笑语。昔日里贫穷落后的面貌早已一去不复返。倘若我那些已经逝去多载、从未享过幸福的父辈们能够活到今天,不知会高兴成啥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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