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离城,狂风肆虐,凌晨五点,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看到她坐在窗台上,她的白裙在风中翻飞,她就那么安静的看着他,眼里是隐忍的哀伤,他伸出手拼命想抓住她,可是她忽然就不见了,惨白的月光穿过窗棂铺洒在房间里,白色的窗帘在风中肆意飞扬,他在黑暗中伸出手,有清冷的风从指间无声的掠过,就像那段他曾拥有她的时光。
这是她离开他后的第49天,他知道她会回来。
一九九七年八月,然,长大了我可以嫁给你吗?
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才十四岁,他十七岁,高考结束在乡下姑姑家度暑假,她是邻居家的孩子,无父无母,和姥姥相依为命,他听到姑姑叫她小颜,一个安静沉默的女孩,有着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她的眼神冷漠而疏离,常常潋着波光,仿佛随时会滴下泪来。他一直觉得她身上有一种隐忍的哀伤。
黄昏的时候,他经常看见她一个人沿着屋后的小路出去,一直到天黑才回来,他不知道她去哪里,她一直是个让人觉得奇怪的女孩。
直到那天,接近天黑的时候,他听到她的姥姥来姑姑家找她,他想起来傍晚的时候,看到她沿着屋后的小路去了,好像一直没见她回来过,于是他拿了外套就出去了。
这是一条幽静的羊肠小道,两边开满了各种细碎的小花儿,周围有此起彼伏的蝉鸣声,小道的尽头是一个坡顶,在坡的那边是一大片墓地,他远远的看见她站在坡顶,静静的看着那片墓地,她的长发和白色的棉裙在微风中轻轻的飞扬,他走近她的时候,她说然,这里好安静,她躺在这里会不会寂寞?她转过头来看着他,她的眼神空洞得令他害怕,仿佛她的灵魂不在这里。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很心痛。
她是你的亲人吗?他问她。
我的母亲,她离开我很久了。
她的疼痛没有声音。
后来的好多个黄昏,他会带着她去山坡上采野花,捉蝴蝶,他把采来的各种花朵编成花环,戴在她的头上,其实她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儿,可是她不会笑,直到那天,他送给她一个画板,还有一大盒水彩颜料,他带她去山坡上画画,她画画时神情无比专注,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忽闪忽闪,她抬起头来看着他微笑,她的笑容如出水的莲,纤尘不染,他看着她,忽然觉得心脏柔软得失去了跳动的力气。
短暂的暑假即将结束,而他也即将起程奔赴遥远的北方去上大学,可是他的心却无比惆怅,他不知道要如何与她告别,他为她以后的生活感到担心,可是他能为她做什么呢?
他一个人默默地来到山坡上,看到她抱着膝坐在那里,他坐到她身旁,她抬起头来,眼里有闪烁的泪光,她抬起手,轻轻地捂住他的唇,她说然,不用跟我告别,我知道你要走了,他轻轻的握着她的手,他说小颜,你要好好的长大,长大了就一切都好了,她抬起脸望着他:然,长大了我可以嫁给你吗?一瞬间,他的眼里涌出泪来,他慎重的点了点头。她站起来,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她说然,我讨厌离别,所以明天我不会来送你的,说完就哭着跑了,他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热泪再一次盈满眼眶。
一九九九年七月你知道,我一直等在这里
在学校的日子充实而忙碌,他一直是一个安静沉默的男子,喜欢把大把的时间用来泡在图书馆里,偶尔会收到她的信,她的字迹清秀而飘逸,她从不跟他提及她的生活,经常只是简短的问候。直到大二的下学期,他们突然失去了联系。他辗转从姑姑那里打听到她的姥姥过世,她一个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的心忽然在这一刻沉寂。
他依然是安静沉默的男子,在她离开以后,他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学业上,大学毕业,考起研究生,他依然把大把的时间用来泡在图书馆里,虽然身边从不缺喜欢他的女子,可是夜深人静时,他常常会想起那个穿白棉布裙的女孩,她曾在那个他离开前的黄昏,仰着头问他:然,长大了我可以嫁给你吗?
二零零三年十月她静静的站在那里,仿佛从不曾离开过
她就那样突然的出现在他的学校里,他走出教学楼的时候,看见她站在樱花树下,她就那样看着他,清清浅浅的笑,黑色的长发,白色的棉布裙,午后温暖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他忽然发现自己睁不开眼睛。
她走近他,把手轻轻放在他的脸上,她说然,我回来了。
在学校门口的咖啡店里,她拿出一支七星,以熟练的姿势把它放进唇间点燃,然后仰着头看自己吐出来的烟雾,他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里潋着波光,仿佛随时会滴下泪来。
她没有提及自己的生活,多年的孤独生活,已让她过早的学会了沉默,她说然,晚上请我吃饭吧,你来
Error门口等我,可能会晚一点,我现在在那里做酒代理。
那是一家很大的Disco酒吧,当他站在Error门口的时候,闪烁的霓虹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他在喧嚣的人群中找到她,她穿一条黑色的吊带短裙,画着浓艳的妆,在那里推销她的酒,他走近她,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然后他看到了她漆黑的眼眸,他忽然觉得很难过,心脏的某一根神经忽然被轻轻的撕裂,她把手轻轻放在他的脸上,她说然,还得等我一下。然后转过身消失在人群中。
她出来的时候,已是深夜十二点钟,她换上了纯白的棉布裙,脸上的妆容已清洗干净,她说:然,对不起,让你等那么久。他请她去吃了她喜欢的水果比萨,在必胜客里,她像个孩子似的笑着说好饿,他为她轻轻拭去唇角的果汁。
十一月,路边的梧桐开始落叶,她搬进了他九楼的公寓里。
她白天会穿着白色的棉布裙,素颜安静的呆在家里,晚上依然画浓艳的妆,穿黑色的吊带短裙,去Error做酒代理,他曾尝试着想让她放弃她的工作,他说小颜,其实我可以养活你,你不需要那么辛苦,她看着他,然: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的工作,可是这就是我的生活,我得依靠它来生存,我一直都是一个人,然,你应该明白,我一直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我需要这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