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的外婆散文

2020-04-24散文

  “华仔啊,快回家咧;政仔啊,快回家咧……”

  外婆倚在楼房的栏杆上,把头伸出楼外,急切地喊着,那长长的声音飘过寨子的上空,飘进黑糊糊的夜里。

  每当夜幕降临,外婆呼唤我二哥和我回家的喊声仍时常回荡在我的耳边。外婆离开我们已有很多年了,至今我仍常常想起她,想起寨子里那段苦难的日子。

  我老家在三省坡山腰上的林略村,听母亲说,上世纪五十年代,老家缺粮少油,人总是吃不饱,为生计,外公外婆跑到贵州黎平洪洲跟人耕种田地,久了便在那里居住下来。我妈三姊妹都出生在那里,算是贵州人。我妈三姊妹上面还有哥哥姐姐,但都先后夭折了,而她们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外公,一生劳苦,也因积劳成疾,年纪轻轻的便客死他乡。外婆与我妈三姊妹相依为命,艰难的过着漫无边际的日子。后来,在老家亲戚们的接济下,外婆贱卖了贵州那边家产,带上我妈三姊妹回到广西老家。

  小时候,我们经常住在外婆家。

  外婆是个爱干净的人,晚上总要洗脚,上一两次厕所才给上床睡觉,如有不洗脚或半夜尿床,第二天就要被惩罚洗晒床单。我在外婆家住的最多,因为听话,外婆最喜欢我。我哥妒忌我,一有机会便打我,说我天天呆在外婆家不用干活,而他每天都要帮父母砍猪菜、煮猪潲,累死累活。其实,在外婆家也是要劳动的,白天放学回来不是挑水就是帮照看弟妹,只有到了晚上,弟妹们被父母接回家,我才像宝贝一样被外婆疼爱着。

  在外婆家,挑水是我最主要的活儿。外婆家有两对水桶,两个水壶,一口大水缸。桶是木头的,一大一小两对,大的那对桶身腹部用铁线箍紧,提把和桶交接处用铁叶加固,做工精致,很厚重,听说是母亲的嫁妆;小的那对是普通木桶,我们小孩子专用;水壶,说是水壶,其实是竹筒,是在比较壮硕的竹筒上穿上一个吊耳方便提携,用来装水,于是便成了水壶,我们小时候一直用这样的水壶提水,寨上生活好一点的人家用的水壶是乡街上供销社卖的那种,很贵,很时髦。我们兄妹在提水的时候只有远远的看着人家提着漂亮的水壶,不敢走得太近,怕不小心碰对那漂亮的水壶赔不起。我们兄妹每天放学回来就去挑水,外婆家的那口大水缸总是蓄满清亮亮的山泉水。外婆说,如果水缸里没有水,寨上的人就会笑话我们,说我们懒。在寨子里,我们兄妹还算是比较勤快的孩子,街邻四坊对我们也很敬重。

  有时,我们兄妹也因挑水挨父母打骂。

  那天,我跟二哥去村头的高沟井水挑水。二哥见排着长队等待装水的都是女孩子,怕人家笑话,就拉我跟他到离寨子更远的金坝井水去挑水。那里果然没几个人,我们很快便装好了水,准备回家,但贪恋玩耍的二哥见天色尚早,便拉拢我跟他到菜园里去找蛐蛐,斗蛐蛐。当我们兄弟俩还沉浸在斗蛐蛐的乐趣中时,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山上,田野里,一个人影都不见了。我们哥俩便急冲冲地往家里赶。当走过一片坟地时,二哥跑到我面前去了。那片坟地有个新坟,前几天寨上刚死的一个老人,我们害怕极了。二哥拼命地往前跑,扁担在他肩上一颤一颤的,两只水桶摇摇晃晃,水从桶里哗啦哗啦地甩了出来。我跟在后面,像一头小牛,跌跌撞撞只顾往前冲,一不小心,脚下被一块石头绊倒了,手里提着的水筒像一颗炮弹,抛出去一丈多远,咣的一声摔成了两瓣,我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二哥叫骂着要我捡起那烂成两片的竹筒,继续往家里跑。到了家里,二哥的水只剩下了两半桶了,而我却把烂成两片的竹筒丢在柴垛上,坐在门坎边不敢进家门。父亲见我们兄弟俩那个狼狈样,二话不说,从柴堆里抽出一根虎竹鞭子就往我们兄弟俩身上抽,我们俩个便哭将起来。外婆见状,赶忙把我们拉进了楼里。我脾性温和一点,哭了一会就不哭了;二哥比较倔,整天叫着说不是他的错,后来居然哭着跑出家门,不知去了哪里。那一晚,我们全家人都在找二哥,直到后半夜,才在楼房边上停放外婆棺材的木棚里找到了他。他在那里睡觉了。

  后来,那摔成两片的竹筒被外婆当柴火烧掉了。

  上小学三年级时,我开始学会了真正意义上的挑水。挑水是重活,还十分讲究技巧,没有经验的话,走起路来两只水桶摇摆不定,跌跌撞撞。我个子矮小,每挑一担水,都得屏着气,咬着牙,弓着腰,两手紧紧地拽住两只水桶,不让水桶着地磕碰台阶,以免水从桶中晃出来。挑久了,就习惯了,挑起水来,桶不摇水不晃,脚下还健步如飞。挑水时,寨上的人都笑我,说我像大姑娘,但我从不害羞,心里还甜滋滋的。

  在外婆家,除了挑水,我们兄妹平时还要帮父母捡柴火。这天,天气特别晴朗,我和二哥、表弟三个去牛屎坡山捡杉树叶。山冲底下是一大片茂密的杉树林,地上,干枯的杉树枝到处都是。我们花不了多少功夫,每个人的簸箕筐就装满了。外婆见我们捡回来一大堆的柴火,非常高兴,说,今天晚上你们全部都洗热水澡。罢了,外婆还给我们每人奖励一个烤红薯。

  晚饭时,父亲还没有从山上回来,母亲说他在山上看田水,要半夜才回来,我们先吃了。那时,家家户户都在种田,每一块田都拼命蓄水,因为天连续放晴半把个月,田里的水就晒干了,因此就得拈阉排队接水灌田。这天轮到外婆家的田灌水,父亲就一整天在田野里等着,不回家吃饭。也不知怎么的,那天晚上,我们兄妹的饭量特别大,吃了两碗还想添。外婆见铁锅里的饭快没了,就拿锅盖给盖住了。二哥正好还想去盛饭,外婆说,饭没了,吃红薯吧。二哥生气了,把碗往木桌上一搁,跑到门外,哇哇地哭了起来。其实,我们都懂,铁锅里的那点饭,外婆是想留给我父亲的。外婆见二哥那样子,很难过,把自己碗里的饭往二哥的碗扒了扒,出去把他牵了进来叫他吃上。母亲见状,也把自己的饭分给了我们兄妹,她和外婆却吃起了红薯。

  那年月,吃饱饭是天大的事。我们人多地少,日子总是过得紧巴巴的。要是遭遇旱年,粮食没打着多少,日子就越发一日不如一日了。尽管父母每天没黑没白的在山上辛勤耕作,打下来的粮食却总埋不饱我们十几口大家庭的肚子。我们兄妹都正长身体,外婆就想方设法在饭食上变换着花样侍候我们的嘴巴。每天吃饭前,外婆总先让我们每人吃上一个红薯,吃完红薯才给吃饭,因为吃了红薯饭就吃不了多少了。刚开始大家都觉得没什么,但久了就烦了,见到红薯就反胃,不想吃,有时还偷偷把红薯丢进潲桶里。外婆见状,就说了我们几句,然后便从潲桶里捞起红薯,洗洗,吃掉了。那以后,外婆就把红薯捣碎用来煮粥,撒上盐巴和葱花,我们一大家子会津津有味地吃上一段。后来,红薯也吃没了,好在外婆得到了生产队的一些救济,玉米、面条和面粉,那都是些极其珍贵的东西。父亲从乡里的粮管所把这些东西领回来,外婆把一口大铁锅往三角架上一放,倒上半桶泉水,从麻袋里舀出两瓢黄澄澄的玉米煮上了。我们兄妹吮着手指头围着锅头等上半天,才能吃上一顿美味的煮玉米,至于面粉和面条,那就只能等到有客人来或者过节时才能吃上了。有一次,我们请了几个亲戚来帮外婆家翻瓦片,外婆才小心翼翼地把面粉从木桶里舀出来,洒上小苏打粉,和成面团放进锅里煮馒头,又扯了一些面条放进锅里跟青菜一块煮。那一天,我们吃得特别欢实,真希望外婆家天天都来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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