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师父同她的女儿刚走,这时旁边床上那位陪护的阿姨说:“她们又是你什么亲戚?”当她听母亲说是大姐的婆婆时,竟有些不相信,说:“你大女儿与大女婿定是亲上订亲,两家肯定原本就是亲戚关系!”我们都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婚姻本来就是两个家庭融合。
(三)
靠窗户那边床上的病人,不知为什么竟哭诉着说自己命太苦。大家很诧异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说,媳妇早上送了一碗热干面后,就再也没有人过来看她。显然是她老了不中用了,没有人理睬她。大家这才把目光投向她床头柜上,那用一次性纸碗盛着的热干面,她也许真是饿了。吃饭时,父亲把母亲的饭送了过来,母亲用筷子拔了大半碗米饭和菜给那位无人照顾的阿姨,自己就简单吃了一点。看到这里,我说我回去吃饭,再给你盛一些过来。母亲连连摆手,示意我不要出声,小声说她只能吃下这么多,胃受不了。
我知道母亲的用意,她怕那位阿姨不好意思。处处替别人着想,热心助人,一向是母亲的风格。
记得我上初中一年级时,大姐是医院实习生,常常带回家一些多余的医用创口贴,纱布和消毒药品。有一次,我房间的蚊帐破了一个洞,就从家里找出那些创口贴贴在破洞上,就在我刚贴上不久,弟弟又调皮地撕下补丁,这样反复多次,没折,我只得用纱布缝在那个破洞上。母亲知道后,硬说我与弟弟太浪费。第二天,邻居家两口子吵架,男人受了伤,母亲却把家的创口贴,药,纱布全拿出去给邻居包扎。我那时年轻不懂事却说母亲多管闲事,母亲没有打我,只是说:“孩子,做人不能只顾自己,大家是邻居,要相互照应。”何况现在,是同居一室的病人,母亲更没有不帮之理。
我回去吃过饭来到医院,已经是夜晚七点多钟了。病房里多了一个小孩在房间摇摇晃晃,一对年轻的夫妻正在同那位手臂骨折的阿姨诤论什么?只见那阿姨哭诉道:“你们去挣你们钱,发财去,还管我干什么!”年轻的男人应该是她儿子吧!同她长得有些面像,站在一旁低着头,默不作声。年轻的女人正唤着那个小孩:“儿子过来!妈妈抱!”小孩却向旁边男人扑去,嘴里咿呀咿呀地叫着:“爸爸!”生病的阿姨依然在唠叨。这时,只见那儿媳粗声粗气地吼道:“我又没有玩,累了一天,还来受你的气,不就是摔断了一只胳膊,何必小题大做。”看那阵势,阿姨要不是受伤的手不能动,两个人定会打起来。媳妇同儿子被大家言劝回了家,生病的阿姨就在那里不停地数落她儿媳妇种种不是。她家人吵架的一幕,整个病房的人是有目共睹。旁边陪护阿姨不时向我母亲使眼色,摇头。母亲叹了一口气劝说:“老姊妹,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磕磕碰碰正常,家就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孩子们也累,况且都在气头上,说了错话你也不必伤心,自己的孩子,还去计较什么呢?你刚才脾气也吓着了我们,你们大家都有错。”看着正在哭泣的阿姨,还有苦口婆心劝说阿姨的母亲,那一刻,我真明白了母亲常常说家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所蕴含的真正意义。
(四)
母亲做过儿媳妇,如今也做婆婆,她所说与她所做得向来都是言行一致。不竟想起了母亲与奶奶。
母亲生了那么多小孩,每次坐月子,奶奶都是悉心照顾母亲,每一餐都会让母亲吃好,用母亲的话说,就是总是做得让人吃不完,是一个很慷慨的婆婆。心里有一点委屈,奶奶都能察觉得到。奶奶去世多年,妈妈还在夸,说奶奶是一位细腻而聪明的婆婆。奶奶出身在城里,婆家是一个大家族,眼界算是比较高的女人,可是从她与母亲相处之中可以看出来,奶奶是比较欣赏母亲这个儿媳妇。
母亲不仅婆媳关系处理得非常好,家里上上下下更是一位难得的能人。母亲会刺绣,从我记事起,母亲都是白天干活,夜晚刺绣。小时候我们睡得枕头上都有母亲绣得龙、虎……等一些富有寓意的小动物。母亲不仅自己绣还带着别人绣,我那些阿姨们每当出嫁的前期,常常晚上到我家同母亲睡觉,帮助母亲照顾还很小的我们,只是想从母亲那里学会绣花。直到现在,偶见那些阿姨,她们还会说,时间过得真快,我小时候,她们还抱过我,令人哭笑不得的话。那时母亲绣了多少花,做了多少鞋,从来就没有计算过。母亲针线活向来麻利。爷爷、奶奶,姑妈,姑爷,爸爸,还有那些亲友都穿过母亲做的鞋,用过母亲绣得鞋垫。母亲做得鞋和鞋垫都是用过去那个大木箱盛装,几大箱。记得我交男朋友了,把他带回家,晚上洗完澡时,母亲还拿出几双鞋垫和一双棉鞋说是曾经为我父亲准备得,只是没有穿完,现在给男朋友暂时穿一下。男朋友接过我递过去的鞋,瞪大眼睛兴奋得摸着我的头说:“你绣得吗?”我白了他一眼,告诉他是母亲的绝活,他一个劲称我母亲巧手。
是的,母亲有一双巧手,手指细长,做什么像什么。母亲做鞋用得鞋样、鞋面、鞋底,都是母亲亲手制做。母亲有一个很精致的鞋样折子,外面是用棉绸布包装,里面就用硬纸壳叠成梅花、桃花、牡丹花……等,每一页就是一朵花,每一朵花散开后,就可看见母亲剪辑的各种鞋样,有大人的,小孩的,还有老人的,大的,小的,胖的,瘦的,只要你做鞋没有样板,找母亲准不会让你失望。我常想母亲一个小学还未毕业的妇女,她既不会设计,也没有尺寸标准,可是经她手裁剪的鞋样,却分毫不差,是三十六码,她绝不会剪成三十七码。那些年关贴得窗花,母亲都是信手掂来,却又那么逼真。母亲做鞋用得棉布都是母亲自己纺线织成得现成布。母亲的织布也收藏了不少,她细心地分成了五份,我们姊妹五个每人一份。我出嫁时,母亲还给我几大卷棉布和用彩色棉线织得床单和床套,这一笔嫁妆曾惊动了婆婆家的人,她们还特意拿到市场上去对比,发现比卖得还好看。
奶奶总说,母亲是一个天才,能文能武,如果念了书,那真是屈指可数的女人。人无完人,母亲一生没有念过什么书,可是她却做了许多读书人所做不到的事。奶奶的脾气不太好,打过父亲,骂过姑妈,可是同母亲却从来没有红过脸。奶奶临死前还紧紧拉着母亲的手说:“孩子,我知道你在我们家受了很多委屈,我欠你的,下辈子咱们还做婆媳,我还给你。但是,我死后,不要同我儿子吵架,有什么事,夫妻之间好好沟通,凡事多包容他。伤心时,你要多多想想你的这群孩子,多惹人爱,他们长大了,定不会亏待你。”奶奶在世,我从未看见父母亲吵过架,只是偶尔伴伴嘴,奶奶仅会批评父亲。所以,母亲同父亲一样很尊敬奶奶。很多年过去了,老家那方圆几百里,还在流传奶奶与母亲婆媳之情,曾是一代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