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夏至的散文(2)

2018-07-21散文

  关于夏至的散文:今日夏至

  今日夏至。

  正是麦熟杏黄的时节。

  记得那个年代里,一到这个季节,县城里所有的学校就要放忙假了。

  是啊!文革期间,学校里的师生都要接受思想改造,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而下乡支农,就是‘接受再教育’,‘改造世界观’,‘锻炼革命意志’的最佳机会。

  平时,学生们在学校里,每天除了军训,也还得上六节思想教育“课”。

  每节课45分钟。这45分钟,学生们得规规矩矩坐在教室里,或读毛主席语录,或背诵《老三篇》,或写学习毛主席著作的心得体会。这对生性活泼、好动的孩子们来讲,实在是太漫长,太乏味、太不容易了!所以,只要听说下乡支农,孩子们都会特别的兴奋。

  其实,不仅仅是学生,我这个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也喜欢下乡支农。这样,多少能让我在农村呼吸到自由、新鲜的空气;能在劳动中活络活络筋骨,出出臭汗,让头脑里日夜绷紧了的阶级斗争之弦放松放松。

  下乡支农的第一天,是孩子们最激动,最高兴的一天。

  这一天,他们会带着简单的生活用品,早早来到学校等待集合队伍,然后,学着部队急行军的样子,步行到指定的生产队。

  我们的学校就在城东边缘。

  出校门,走不了半里地就是东城门外。

  那时候的东城门外,是一片广袤的田野。

  麦子成熟了,田野里一片金黄;一条被茂密的绿色灌木丛掩映着的灌溉渠向东逶迤而去,直到黄家渡大桥后,就汇入了另一条南北走向的宽阔大河。

  只因为县城的火葬场就在黄家渡大桥对岸,所以,学生队伍一到黄家渡附近,那气氛就格外活跃。

  孩子们会互相高声的开着玩笑:

  “某某某到黄家渡(暗指火葬场)去了!——”

  “某某到‘家’了!——”

  笑声,‘骂’声,喊叫声不绝于耳。。。。。。

  纯真的孩子们对生与死还没有一个明晰的概念。他们轻松的,毫无顾忌的开着玩笑,让你听着听着,也不由得心情轻松了许多。。。。。

  一般说来,我们县中都在离县城较近的生产队支农,来回也就二三十里地。

  炎炎的烈日下,孩子们一路上既认真、严肃,又激昂、欢快地高唱着‘毛主席语录歌’:

  “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

  在此起彼落,音调不一,节奏不齐的歌声中,那十来里黄泥疙瘩土路,也只个把小时就走完了。

  现在再来回忆,那些支农日子里所吃的苦,好像都记不起来了,只觉得每天都过得很有意思,甚至很快乐。

  为了更好地接受再教育,向贫下中农学习,我们都是和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

  说实在的,其实不管到那一个生产队支农,那里的贫下中农对我们照顾得都很好。他们不是把生产队里最高大、最敞亮的房子腾出来给我们住,就是把我们安排到经济条件最好的农民家中。时常的,生产队还会给我们煮上一大锅的新蚕豆做菜,隔天把,再给我们送来一大篮子的咸鸭蛋,还隔三差五的送来一大盆刚从河浜里抓摸的小杂鱼,大螺蛳。。。。。。。

  六十年代,苏北里下河地区的农村真的是很贫穷。那河湾上,湖荡边,灌溉渠旁的小村落,几乎没有砖瓦房。

  里下河地区地势低洼,大小河流纵横如网,所以,农村里的小村庄,大都建在紧靠河湾的高高庄台上。

  那些个庄台都不大,庄台上的头二十来户人家一律都是烂泥巴墙,茅草屋顶。

  总会有一条流水清清粼粼的灌溉渠,紧紧围绕着小小的庄台;靠近庄台的浅滩、水中,都生长着大片大片的青青芦苇。

  庄台上,高高矮矮、参差不齐的茅草房,掩映在浓浓密密的绿树丛中。那些蓊郁成荫的绿树大都是苦楝、槐树、榆树和垂柳,也有不少枸树长在河边口。

  据说,那是因为苦楝不生虫,干净;榆树钱子可以吃,挡饥荒;槐树木牢扎,适合做农具;柳树易活易长,易成荫;毛糙糙的枸树叶去油污,用来洗碗最好。。。。。

  春天一到,当周围一大片一大片嫩绿的芦苇,在清粼粼的水中轻摇的时候,小小庄台上白生生的槐花就开了,散发着悠悠的清香;榆树结钱钱子了,仿佛满树都挂上了绿盈盈的流苏;苦楝开花了,一簇簇淡紫悠悠的小花,放出了略带苦味的浓烈香气;沿河的枸树也开出了杨梅似的小花球,艳艳的,鲜红鲜红;等到柳树开花,满庄台飞扬起白花花的柳絮时,围着庄台的河坡上,便会开满了雪白雪白的野蔷薇,有微风吹过时,整个小村庄就沉醉在野蔷薇的芬芳里。。。。。。

  一般说来,一个庄台一个村庄,一个村庄在当时就是一个生产小队。

  公社化以后,每个生产小队就都有了一个生产队长。这生产队长就负责每天召集社员们出工,收工,还得给社员分工、分责任;有时候也会去生产大队开个会,回来后,将社员们集中到所谓的队部传达上级指示。

  那所谓的队部一般都在生产队堆放‘公共财物’的屋子里。和社员家的茅草屋没有两样,矮矮的四壁都是用泥巴和了轧碎的稻草糊成的,房顶上铺了一层芦帘来替代网砖,其上再覆盖一层层厚厚的稻草;屋子里的地是夯实了的泥地,夏天赤脚踩在上面很阴凉,很舒服。还别说,这样的茅草屋还真是冬暖夏凉呢。不过,在黄梅多雨的时节,屋子里会生出许多草虱子,那草虱子咬人很痒。

  麦收夏忙时,天气正当热。所以,社员们大都是早上五点,天刚放亮就下地割麦了。

  生产队里说,学生都是城里孩子,没干过农活,就推迟到六点钟下地,帮他们扛扛麦把。

  各个生产队的田并不一定就在庄台附近,有时候要走出好远才能到。即使就在庄台下的不远处,可因为河汊多,看着田就在对面,可得沿着河汊绕来绕去走很多路才能到。

  夏至以后,早上六点就已经出大太阳了。

  我和孩子们遵照社员们的关照,穿了长裤、长袖衬衫,头顶着湿毛巾,去生产队的地里干活。社员们说了,麦芒刺人搔皮肤,如果不穿长袖衣裤,那膀子、脖子、和腿上就会又痒又疼不好受。

  里下河辽阔、宽广的田野一马平川。

  辣豁豁强烈的太阳光,炙射着一望无际的田野,远远看去,晃得人眼花缭乱。

  我们头顶着火盆一样的太阳,走在光秃秃没有树荫的田野小路上,还没有到地头脚跟,就已经大汗淋漓。可是,孩子们却不以为然,他们一路上还高唱着毛主席语录歌:“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来到田头,地里已经躺着一排排割下来并捆扎好了的麦把。

  我们把那些麦把背上肩头,然后再顶着烈日,走很长的路,运到村子里的打谷场上脱粒。

  里下河潮湿低洼的麦田里,总有许多水蛇。因为天气太闷热,阳光太毒辣,所以,那些水蛇总喜欢躲藏在捆扎好的麦把下面。

  每次,只要听到女孩子们的惊叫声,那准是她们在麦把下面又发现了水蛇。这个时候,班级里的调皮男生就会一拥而上,抢着去抓水蛇,然后拎起蛇尾巴跑到女生面前乱抖乱甩,吓得女生们尖叫着四下逃跑,惹得割麦的社员们也拿着镰刀直起腰,跟着一起开心地笑。。。。。。

  因为天热,社员和我们十点钟一过就歇工吃午饭了;下午,等正经热头过了,大概两三点钟才又一起下地。

  社员们都是在傍晚七点以后,天擦黑了才收工,可生产队里舍不得孩子们,所以让我们六点不到就收工了。

  原本,学校要求我们晚上要政治学习,可是,累了一天后,我们谁都吃不消,于是,管他三七二十一,大家一起背诵了一两条毛主席语录就睡觉。

  下雨天,是学生们很开心的日子,可以不用去地里扛麦把。

  孩子们除了上午两小时的毛选学习外(其实就是背<老三篇>),其他所有时间就可以到社员家里去玩——美其名曰:访问贫下中农;还可以一起躺在通铺上聊天聊地、神侃胡吹——美其名曰:交流学习心得;也有的时候会去请贫下中农来给我们上忆苦思甜课。

  一直记得在‘那个’生产队里的那个下雨天。

  那天的雨很大,不能下地干活。我们就在“队部”集中,请来了生产队长作忆苦思甜“报告”。

  那个生产队的队长是一个不识字的,四、五十岁老实巴交的庄稼汉,黑黑的皮肤,矮矮的个子,非常憨厚淳朴,地地道道的三代贫雇农。

  印象中,他少言寡语,不善言谈;不干活的时候,总喜欢蹲在地上抽着旱烟。不过,有一点我始终不明白,他不像其他生产队,从不给我们学生吃忆苦饭。

  那忆苦饭实际上就是米糟糠和着野菜煮,还不放盐,难吃极了,吞咽不下。

  讲座一开始到还好,生产队长说了许多感谢共产党,感谢毛主席,感谢社会主义的套话。可是,当他开始忆旧社会苦的时候,竟然把我和孩子们都吓呆了。

  原来,他诉的苦竟是一九六零年高邮闹灾荒时候的苦。他说,那时候他们这个村子里饿死了一大半人。。。。。他还具体诉说了自己是怎样带着活下来的人去安徽要饭的苦难经历。经历中也有风餐露宿,饥寒交迫;也有受人欺辱,被狗咬伤;还有身上的累累伤疤,层层印记。。。。。。

  后来,他在思甜时还回忆说,老早的以前(其实就是解放以前),他父母每到割麦下秧大忙时,东家都会给他们送去许多大粽子和大块红烧肉吃,每天吃得饱饱的,所以干活也就不觉得很累;现在土地是公社的了,吃的都是粲子粥,不当饱。。。。。

  最后结束时,这个目不识丁的队长,居然还背诵了一段毛主席语录:“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我们要互相关心,互相帮助。。。。。”紧接着他又说:“你们正在长身体,明天就让队里的会计给你们送一大篮子咸鸭蛋!”

  “向贫下中农学习!”

  “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

  突然,村子里那个令人讨厌、整天吊儿郎当的民兵队长带头高呼起了口号。

  老队长狠狠地白了他一眼,然后,就不声不响地蹲着抽起了旱烟。

  顿时,我和孩子们都面面相觑,想笑,又不敢笑。

  片刻之后,紧跟着激昂慷慨的口号声,热烈的掌声也就应时而起。。。。。。

  如今,都快过去了半个世纪,高邮乡下那些庄台上的小小村落早已不复存在,县城周边的万亩良田,都已经被别墅群,高楼大厦替代,平整宽阔的马路四通八达。。。。。。可那段往事却还那么清晰地留在我的记忆里:那些个庄台上掩隐在绿树荫里的小小村庄,那个黑黑的,蹲着抽旱烟,闷声哈气的老队长,还有那段“旧社会的苦,新社会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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