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叫你别动就别动!”
“动一个“裤脚管’有什么?’
“什么‘裤脚管’?!”
我不知道是哪根神经的传导,使这位双目失明的演员知道我在偷偷撩动翼幕。我习惯叫翼幕为“裤脚管”,这使他很生气,粘着的胡子簌簌发抖,要不是化了妆,肯定是张铁青的脸。
以他的艺龄,完全可以做做剧院艺术顾问的事了,多省心!但他说一个演员不能离开舞台,也许到死!于是每逢他演出,院长派我负贵他的安全:上场、下场……
舞台上的翼幕,什么时候开始被叫做“裤脚管”,无人能回答亡但的确有这样的事,有些演员常在吃食后,便把它当做抹布擦手;下场时,为了少走两步,把“裤脚管”一撩,走个斜线就下妆去了。这些他现在已看不到了。这一次为了怕翼幕绊住他的脚,我才撩了一下,不幸落在我的身上,我心里嘟嚷着:“摔着活该!”
他很生气地问起是谁给神圣的舞台上的翼幕取了“裤脚管”的名字,他那无光却仍有魅力的眼睛,突然涌出两颗泪珠,挂在眼角上,不落下来……
那是在他还未失明时候的事了,剧院门口贴着“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的对联,横批是“老朽滚蛋”。可是几个年轻人,演出就困难了。于是打着“落实政策”的幌子,把他解放出来,当舞台监督兼跑个不出声的群众。但他的好年月仪仅不到一个月,也就为了这条“裤脚管”,有人当主角,一出场就把翼幕一撩,亮相,下场一撩,表示帅劲儿。这些被池看在眼里,忘了“老老实实改造”的训示,在大庭广众面前就吼了起来,造反派组织了“现场批斗会”,狠狠斗这条“翻天”的“牛”。
“打倒斯坦尼的孝子贤孙!”
他心爱的学生,还把老师在牛棚里偷偷写成的《论舞台艺术的整体性》霍地甩了出来,于是现场像热油锅里掉进盐粒,沸起来了。
“在牛棚里还写黑文毒害人!”
一张张的地下文字,变成了碎片,在他脚下飞舞,他低着头,看见纸片上的字渐渐小去,小去,他复发了青光眼……
他对我抱歉地说,他看不得别人对艺术事业的糟蹋。他伸手摸起桌上一个照相架,里面是一张他扮演老工人的剧照,相框是古铜色雕花的。
“一个完整的艺术品,应当包括这个框架。翼幕就是舞台框子。假使把翼幕当成‘裤脚管’,随便破坏它,那我们怎么能称得上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呢!”
我真希望他现在能眼睛豁亮起来,让他看到我的泪水,我的忏悔。他看见了,因为他没有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