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当时想,说什么呢?流水账一样的光阴,流水账中的人和事物、幸与不幸,说与不说有什么关系?
“她心中的女儿。”我自己也习惯了这样的身份。我想,作为她心中的女儿,应该让她知道我是幸福快乐的,那些旅途中的波折和曾经绊倒我的石子,没有必要跟她提。
我什么也没有多说。倒是后来我们喝了不少苦荞茶。那种清澈的苦味在那一刻确实让我很开心。我想到她给我烙的苦荞饼。
第二天早上我倒是主动找了一些话题和母亲聊天。我们说起很多往事,坐在站前旅馆三楼的窗前,就像一对失散的母女在一起找从前的记忆。她从我的婴儿时期开始回忆,我从有记忆以来开始回忆,一直回忆到我十六岁。然后我们沉默了一会儿。十六岁,那是一个坎,我们就是在那个坎上分散的。我们的母女之情在那个时段之后出现了空白。或者说,在那个时期,这世上诞生了一个不会写诗歌的母亲和一个不会写诗歌的女儿,我们从那一天开始成了诗人。我们用诗人的想象生活在一起。
可我们毕竟不是诗人。我们是这世上平凡的母女。我们之间的母女之情有十几年“不在一起”。虽然这之中我们偶尔相见,三天五天,或者十天八天,可这些日子有什么作用呢?它只是让我一年一年发现母亲在衰老,而我越来越像个外乡人。短暂的相聚之后,我又会像客人一样从村子里消失。
现在我更是一个客人。
可我不愿意是一个客人。
事实上我就是一个客人。我回家,邻居会用他们接待客人的目光接待我,狗会用它们接待客人的吠叫接待我,父母会用接待客人的茶饭接待我。我知道这是父母的爱,他们等了一年或者几年之久才搬上桌子给女儿的饭菜。我得吃下这些饭菜,只有吃下这些饭菜才能在饭菜中找到父母的爱,才能将自己从一个客人的身份吃回女儿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