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拉马的娃娃过来啦散文(3)

2018-12-06散文

  新女婿有些别扭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子,露出了一丝凉凉的笑意。他和拉马的后生颇有些相像的脸上,一满是看不见甜蜜的苦涩。

  女子的脸上还是像刚进来的时候,没有一丝表情。她用手指碰碰嫂子,当嫂子的立马醒悟了过来,说道,好姨奶奶,都好着哪。东西都有了就好,咱就啥也不说了。

  满屋子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有几个女人已经议论起衣服的颜色和质地。姨奶奶放心的笑了,她给新女婿的舅舅使了个眼色,就又把东西一件一件给拾掇好,重新的包裹起来。

  拉马的后生也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听人说有的女子和娘家人就趁这个时候憋出个馊主意,来上个狮子大张口,会让娶亲的人低三下四的央告不已。这让新女婿臊眉顺眼的在众亲戚跟前失尽了面子不说,终到了还要答应他们没有道理的要求。

  看来今天没有啥事了,女子和她的娘家门里都是讲道理的人,他们应该不会再为难娶亲的客人了。

  舅舅早就看懂了姨奶的眼色,连忙的蹲起身,嘱咐小外甥将酒满上。然后接过盘子,把一沓用红纸包好的钞票放在盘子里,恭敬地递给主人家,笑嘻嘻地说,你看亲家,这是咱们两家说好的东西,明天娃娃就要过门了,这个么,咋也不能给你短下,你就收好了。

  主人家二话不说,接过盘子把酒喝干。拿起红包用手掂了掂,数也没数,就顺手交到站在身后的婆姨手里,嘴里还自责地说,本来是不该要的,你看把亲家又为难了……

  媒人一看事情都办妥了,就高声亮嗓地说,好啦好啦,我老汉是一手托两家,现如今大事成就了,咱们再说多了也都是客气话。老话说得好,不成亲是两家,成了亲就是一家嘛,以后亲戚之间多走动走动,相互帮扶着,就啥都有了。我看咱们都坐下,该吃吃该喝喝,新亲家还牡丹花呢嘛,我看你们就跟新女婿的舅舅多耍耍。

  门帘一挑,两个女子各端了一丁盘热气腾腾的羊肉走了进来。那个穿兰花衣裳的圆脸女子,一边走一边用毛绒绒的眼睛一勾一勾的瞅着坐在炕沿楞上的后生,满满是爱慕的眼神。

  这么清秀稳重的后生,在这些熏烟喝酒的人群里,明显有鹤立鸡群的感觉。

  情窦初开的年龄是美好的,一切都如同彩虹般的灿烂。只是这个后生现在想的,是新嫂子那冰霜般的脸色。

  他慢慢地饮着茶,听着众人对哥哥和自己家的称赞,心里却是一阵忐忑。

  他不知道婚姻到底是什么,是人生的缘分是生理上的需求或者是物质上的买卖?他从读过的书上知道,所谓的婚姻应该是建立在相互理解相互信任的爱的基础之上。

  而今天哥和这个女子的结合,仅仅是在见了一两面之后,就要住在一铺炕上,日夜相伴生儿育女。这样草率的婚姻,它的基础是什么呢?

  千百年来,一茬又一茬的人们都沉溺在这样的姻缘里不离不弃,那么,支撑着他们能相濡以沫白头相守的精神又是什么呢?

  可怜的后生,他,想不透。

  新嫂子冰冷的面孔,哥哥皱巴巴的苦笑,满屋子人喜庆的脸……在后生的脑子里如同幻影一般,不停地交错着。

  有人给他的碗里夹了一块胸叉骨,好好吃,后生,明天路远呢,就数你最辛苦了。

  后生咧着嘴笑了,他优雅地用主人递过来的小刀,熟练地剃净骨头上面的肉,一口一口优雅的吃尽。然后把上面的脆骨切碎,也一块不剩的喂到嘴里,这才把一块剃刮得干干净净的骨头,轻轻地摆到桌子边上。

  有人看见后生的吃相,说这明显就是个文墨人嘛,以后说不定还是个做大事的呢,你看人家吃得多仔细。

  新女婿要起身回家了,他得连夜赶路,因为明天他还要在家门口等着迎亲呢。

  老岳丈特意打发女子和儿媳妇到门口去送。后生也一起跟着出来,他给哥哥牵着马,跟在他们的后面。这百八十路的大雪地,他不放心哥哥一个人回去。

  到了酸刺圪垯的路口,新女婿站住了。他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女子,女子低着头,双手搓捻着辫梢子,还是不说话。

  他只是看见了她的头发,在寒冷的风里,有几绺青丝在摆动。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掉转头和妻嫂道别。

  女子的嫂子叮嘱了几句,要妹夫在路上小心些,刚吃了羊肉,千万不敢迎了冷风。说着推了小姑子一把,女子这才从衣兜里掏出一小瓶烧酒,塞到新女婿的手里,轻声说,哎,路上要是不舒服了,就呡上两口。

  新女婿把酒揣进厚厚的皮大氅里,从弟弟手里接过缰绳,就要上马。

  哥……后生轻轻地唤了一声。

  当哥的又把放进马镫里的脚抽了回来,盯着弟弟看。

  哥,路上千万小心些。当弟的眼睛有些湿润,声音哽咽了。

  哥看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弟弟笑了,他的笑容里有些凄凉。他一把将弟弟揽在怀里,揪了揪他的耳朵,说,你放心,路又不是太远,哥知道呢。

  那个女子和她的嫂子站在一边,看着这兄弟俩拥抱在一起的摊场,竟然也有些感动。啪嗒,一滴泪水落在了女子捻着辫梢的手背上。

  哥松开了手,一偏腿就上了马。一路的雪尘,便成了一个黑点,向着那一道沙漠的影子疾驰而去。

  后生望着哥哥远去的身影,莫名其妙的留下了两行眼泪。他用手背悄悄地揩净,掉头一看,就见新嫂子那双好看的眼睛也在向哥去的方向嘹望着,流露出了担心的神色。

  新嫂子发现未来的小叔子在看着自己,就不好意思的笑了,说回家吧,外面冷呢,你哥那么大个人了,不会有事的。说罢,就和她的嫂子转身往院子里走去。

  后生在后面相跟着,不时的掉头望望远处沙漠那淡淡的痕迹。

  他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沮丧,更有一种悲伤在起伏荡漾,他不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他从今天哥和新嫂子的表情上,看到的不是对美满婚姻的奢望,反倒从他们的沉默和被木偶般受人摆布的神态里,体会到了这样彼此不相知的婚姻,就如同是青春和幸福的屠宰场,令人望而生畏。

  后生知道,哥在在庄子里瞅下过一个对象,不论针线锅灶长相苦力都好。只因为那个女子的爸在过去的运动里整治过父亲,所以两家大人死活都不同意这门亲事。最后,火冒三丈的父亲托人在沙漠的这边,强势地给哥找了一个合适过日子的女子。  后生思谋着回到了院子里,借着暮色的余晖,他仔细的检查了一遍胶轮车。按了车胎的软硬,又用脚踢了踢车辐条,看有松动的没有。明天是哥哥大喜的日子,他要顺顺当当的把新嫂子给接回去。

  聚精会神查看着车子的后生,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时候有一个圆脸的穿兰花衣裳的女子,正透过屋里窗棂上的一方玻璃,满心喜爱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后生看完车子,又在来到后院的牲口棚,他想看看那头枣红的骡子。这可是自己家里的当家牲口,可不敢出上半点差错。他仔细地看过槽里拌了青稞的草料后,就摸着骡子的鼻梁,端详着它的那双深邃而温善的眼睛。

  他喜欢这样和一个不会说话的生灵去交流。从那温顺善良的瞳孔里,他仿佛能读到一种简单到极致的思想,那就是超凡脱俗的理性,任劳任怨的顺从。还有那明亮的或者是暗淡的神采,都在它睫毛的一张一合间,能让人从躁动的忧虑中安静下来。

  他的目光和它的眼睛在静谧中汇合,后生的心里,焕发着另外一个世界的光亮。

  这个世界里,应该没有幽怨,没有惆怅,也没有欺骗和懊悔。唯有至纯至真的爱情,就像星夜里的花草,洗沐着月亮落下清露,在所有有情人的心里,自由的萌动,豪放的生长。

  这个世界里,当然也不会有烦恼……

  你真的就把我撇下了,我们……

  …………

  也不远的幽暗处,有两个人在说话,听得出来,有一个是女的。

  难道你真的不顾及咱们从小的情分,就跟上边南的人走?一个男人声音嘶哑的说。

  不忘又能咋?你当初早干啥去了?这就是老天爷造就的命。一个女子凄凄艾艾的声音。

  后生的脑袋嗡了一声,新嫂子……

  是新嫂子和另外的一个男子在说话,他们……

  身边的骡子很响亮的打了个喷嚏,说话的两个人一起借着薄薄的暮光看了过来。

  两个人呆住了。一个细高个子的少年,就站在不远的槽头边冷冷的看着他们……

  另外的那一个世界,早从少年的脑海里褪尽了它五彩斑斓的颜色。

  骡子用头抵着少年的胸脯,在晃动。而此时少年的心里一阵悲恸,也许是因为哥哥,也许是也因为眼前的这两个人。还会因为谁呢?他来不及细想,两行清亮亮的眼泪就从脸上奔涌着下来了。

  第二天早早的吃了饭,后生就把胶轮车套了起来。他将车厢里铺着的羊毛绵毡打扫的干干净净,就牵着牲口的笼韂,肩上扛了鞭杆站在那里等。缠了彩布的鞭稍,在早晨清寒的风里微微的摆动。

  他稚气未脱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清秀宽展的眉目间,荡漾着一团笼罩了伤感的刚毅和冷峻。

  穿兰花衣裳的女子走了过来,在后生的鞭稍上栓了一把用丝线编成的穗子。

  她的目光,流动的像一汪水,在拉马后生的脸上,凝结成一星星明灼的深情。

  新嫂子在娘家人哄哄嘈嘈的簇拥下出来了。她哥将她抱上了婚车,然后给围好了被子。她的妈妈,拉着女儿的手在流泪,叮嘱着总也说不完的话。那个穿兰花衣裳的女子,也流了泪在喊姐。

  新嫂子本来没有流泪,她的脸上围了红色的拉毛围巾,她的眼睛里,流露着勉强的笑容,安慰着妈妈,安慰着红了眼睛的哥。当她拥抱住穿兰花衣裳女子的时候,却轻轻地抽泣起来。

  姨奶奶和新人的嫂子都上了车,跟着去送亲的人们也都翻身上了牲口。后生待到院门口点响了一串鞭炮后,很有气势的喊了一声“得儿喂”,枣红骡子就扬着整齐的长鬃,拉着胶轮车出发了。

  “得儿……喂”,转过酸刺圪垯,后生又喊了一嗓子,狠狠地甩了一下长长的鞭稍。

  “啪……”鞭稍甩动的声音焦脆响亮。颤悠悠的,在雪后的原野里传了很远。

  越来越近的沙漠的边际,在鞭稍炸响的一瞬间,被雪地里猛然腾起的一片薄雾给蒙蔽的模模糊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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