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盐池县城出发往北,十公里都是通途大道。一捏油门,嘎吱,125的大洋摩托车便抵达了这个以古堡命名的村落。
柳杨堡,一个曾经颇有些名望的塞外村庄,它正在暮春的夕阳里,以它萧索清瘦的新绿,捧着几树已近凋零的桃李的芬芳,默默地站立着。
有风在汹汹的吹,它还有着清寒未尽的凌厉,不知道春的眷顾为什么总是姗姗的迟到,还没有让人触摸到她妩媚的娇容,就又开始了季节的转换。
贯穿了村庄而过的省道,斑驳不平得厉害,有几只鸡扇着翅膀从路的中间飞快地掠过,尾随它们的是去秋的落叶,在被风卷起的沙尘里旋转。听说新的省道已经开始修了,将从别的地方取直通过,前期的拆迁已经从当年的老商店开始了。
关于老商店的记忆是那么的鲜明而有韧性,孩提时的记忆总是被它甜腻清香的水果糖的气味给充溢着,不时得就会勾引起埋在心里好久的对美好事物的蠢蠢欲动。如今,它就要被一条宽阔的泊油路给无情地抹掉了,也许这也是它败落之后最好的归宿,因为能使它显赫的那个时代早已远遁于历史的瑶池,摇曳成了一束并不鲜艳的莲蓬。
一个事物的诞生和消亡,似乎和村庄没有大的关系,农人们照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吃饭睡觉,生儿育女。而我在想,倘若老商店消失了,不知道还能有那个地理坐标来诠释这个村庄曾经有过的辉煌。
当然,还有昔日里的医院、乡政府以及一切已经撤去的政府机关,只是这些地方或蒿草荒荒或已被人家居住,已无当年的那个气派了。再说,它们到底不如那个老的商店,更能诱惑我的懵懂年华。
整条街,只有一家代办邮件的小商店,它的门口挂着厚重的门帘,就像一个害了伤风的病人戴着一付口罩,呆呆地面对着懒洋洋曲身躺倒的街道。
留在记忆里的柳扬堡曾经是那么的繁忙和爽朗,而今摆在我眼前的却是一付静寂冷漠的面孔,有些潦倒的在对着这个世界苦笑。
同来的烽说,还是去看看这里的堡子吧。
应承着,心里却是一阵的悸动。堡子,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了,我的母校便就座落在其中。
来到当年学校的大门口,却是铁将军把门,想必是许久没有开过的缘故,束缚着珊栏门的铁链和拳头大小的锁头也锈迹斑斑了。
于是,提了相机,和烽绕到堡子的西面,我知道这里沙淤坡缓,很容易就能爬上堡子的墙头。
二
古堡因为自然和人为所造成的残破证实了它的沧桑,在它经历过的岁月里,肯定有很多的故事,但是我们却并不知晓。似乎这些故事被层层的黄土夯实在古堡宽厚的基础里,只能在漫过时光的漠风里,做无声的呻唤。
想当年,无数次的静坐在它的墙头,也想象过它曾经在孤烟落日下的战马嘶鸣或是被寒夜里被霜月打湿的更漏声声。
这是一座明代的军营,可是有谁知道它已经走远的嘹亮和悲壮呢?哪怕仅仅就是个概略。
我想,恐怕只有它存留的残垣断壁知道,覆盖着它的从来不曾变化的天空知道。
这是一座给了我最早用智慧去想象的古堡,虽然我从来就没有读懂它的慷慨和灵秀的气息。
站在荒草萋萋的墙头,烽在惋叹着这座古堡的破旧,而恰恰这破旧,在烽这个南方人的眼睛里,应该就是苦苦寻找的一种美吧。
这个南人北相的江苏文友,下车伊始就哇啦哇啦地要去看看曾经边关的遗迹,说这是他从小就有的梦想。陪着跑了一天,谁料稍微有点名的古迹,都已经有了不同程度被人工雕琢的印痕,使这位慕名而来的朋友有些失望,他所期望的原汁原味,被现代的拙工匠意给屏蔽了。
望着他颇有些失落的情绪,作为东道主便有些不安,就主动的向他介绍了家乡的这座古堡,尽管我也不知道,它是不是还保持着原来的相貌。
于是,刚从张记场古城回到县城,就又匆匆地返了回来。
忍饥挨饿的往返,也是怨我多嘴。
三
烽在堡子墙上东南西北地跑着摆弄他的单反相机,兴奋的程度不亚于发现了一个新的大陆。
我望着堡子里一排排的屋舍以及屋舍之间甬道上的高大的榆树,心里却是一阵失落,这难道就是那个我曾经熟悉的母校吗?
肯定是的,那面墙上的黑板还在,依稀有几朵被油漆过的似乎是葵花的模样,还斑驳陆离得绽放在被流失的光阴不曾抹尽的边角。
而图书馆西南角的那口水井呢,却已不见了它的踪影。
那个高大的秋千铁架呢,想必是叫谁拔回家去卖了废品。
我像当年一样,静静地坐在堡子的墙头,借着夕阳的光晖凝神搜寻着以往的痕迹……教室、宿舍、大灶房,它们有的还在它们的位置上,有的已经做了必要的改建。只是不知道学校不存在了以后,陆续的做了什么用场,竟是一派的杂乱无章。所有窗户的玻璃几乎不见了,就像一只只失去了光泽的眼睛,空洞无神地观望着来自愚昧和无聊的暴虐。
想必实施这般暴虐行为的很可能就有她曾关照过的学生。真不理解这些人的报恩理念,是以何种形式建立在可以关乎到人性与良知所塑造的道德层面。
烽是来踏寻古迹的韵味,而我却陷入沉默中不敢去应和他寻宝般的惊奇和炽烈。因为此时的心境,已不适合我把自己的少年时光,拿来当做跨过千年的风物来抒情。
三十年来,是我遗忘了母校还是母校遗忘了我?没有了书声琴声喧笑声的母校,已然无情地从我的想象里,褪尽了原本还有些灿烂的颜色。
四
起念回母校看看,已有多年。
虽然有无数次的路过,但我留下的总是匆匆的一瞥。不等回忆的涟漪泛起,心情便被其他眼前的现实给挟裹了。
倘有了稍许的闲暇,自然短不了呼朋邀伴,杯斛交错,偶有独处,也是为了生计而面壁揣揣,绞尽脑汁。生活,就像横亘在命运路途之上的一道沙漠,它总是让我绕不过它的陷落和无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