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诗经

2020-04-25诗经

  《诗经》是中国古代诗歌开端,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收集了西周初年至春秋中叶的诗歌。

  隰有荷华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国风・郑风・山有扶苏》

  簟席长夏,庭前石榴开了金口玉言,田埂上的毛豆在阳光下爆裂。陌边起伏的稻浪从村口一直推到榉木的山脚,塘里荷叶田田,荷花先是开得波澜不惊,随后便是肆意的花盏。开得撩人心思了,就有人唤上一声荷花。附近几个扎了头巾的女子便会从地头直起腰转过身来。哎。总以为是叫着她呢。这世间又有多少被唤做荷或者莲的女子呢。

  荷花素面朝天地开着。一根绿茎的柄竿从水底竟自顶出水面,裁着各式各样绿荷的摆裙,也有卷边的嫩叶躺在轻轻的涟漪上。等着花一开就百层瓣千层瓣的,荷花开在荷花里,一朵心事开在另一朵心事里。这般开得还不尽兴,就支开水塘的镜匣,镜里镜外的开,开得镜花水月,开得累了就撑起莲蓬,那些想得苦了甜了的心事,都藏进一颗一颗的莲籽里。

  盛得着几珠水露的荷叶才叫最美的荷,不提草尖上点点欲滴的水珠,只提荷篮里的大珠小珠,随着荷摆晃着,晃着晃着水珠聚起来。就有一汪水银,绿荷闪闪的眼神。荷花的更高处盘旋着几架蜻蜓的直升机,它们有时会在水面迫降,从机身尾部扔下的炸弹将成为荷塘里的一群水虿。于水而生,蜻蜓与荷皆活得如此水声水色。

  荷的另处美在荷叶的更宽处,包括一只青蛙的跳跃式造访,不要它撩起耳朵的鼓鸣,只要它从水里收起蹼,在叶上安静地盘着腿,露着莲白色的下巴仰起头就行,你所领悟的就是禅意的莲座和一只参禅修行的青蛙。荷有一种别称叫做静客,或许就是梵经里的那一隅静处之美。净瓶杨柳的观世音,从荷而来的哪吒都在一朵禅语大开的莲中。

  上古之人将荷花最初的蓓蕾称之为萏菡。待其完全绽放后又称之为芙蕖。这或许就是步步为营的绽放之美,从含苞到一瓣挨着另一瓣、层层叠叠地开,整个过程都开得从容自在,怡然自得。荷花过后就有一桨挨着一桨的采莲歌,小船恋着荷田,剥莲篷采莲籽。日头猛或泼了一场阵雨下来都有一把随手可撑的荷伞,圆荷的谣曲与漂行的水蜘蛛一起在水面滑翔。

  若是骚人墨客趋之若骛,荷边长衫袭袭,拈须问莲,莲花便开出成朵成朵的唐诗宋词来。或举着几支清淡文雅的小令。那些被花香绊倒的韵脚词牌都一个二个浸在月色中、蘸在羊毫里。这儿绽着几首荷的七言五律,那儿填着几阙莲的长短句。深深荷夏就这样风清云淡地开过,案前南风边、轩窗笔架下,铺开的就是那一幅铺不尽的水墨荷塘。

  荷花一朵朵抬高仲夏。这些白或红的莲奋发向上地开着,无惊世骇俗亦无雍容华丽,只是安静地将花辩举过头顶。不去大嫣大红的大明湖。只在寂寞山野中,攒集着一柄暗力将自己悉数怒放。待到入秋之时,蛙声渐远,荷花凋零成一池秋水。只剩一群塘藕遣来的茎竿,瘦嶙嶙地弯身于水面。冷月芦苇,荷花依旧开在一壶热烫的酒里。收拢荷囊里那些蛰伏的莲籽。等着春意斓斓,再看红萏绿蜓又起风云。

  绿竹猗猗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国风・卫风・淇奥》

  宅前打着柳槐的遮阳伞,日下西山,家家户户的竹床都搬出门,先用凉水冲一道,晾着。等着树影的暗处拧亮萤火虫儿的小灯盏,正是开轩纳凉时,有人摇着蒲扇儿过来,往竹床上一躺,抬眼处挂着一穹繁星。枕下透着一席清风。竹床被透过衣衫的汗渍涸成了深黄,也寻不着竹子先前的那股青涩劲儿。等着竹床和岁月一起变老一起泛黄,竹枕边的怀想也早已转身,而竹子隐隐于山野,他的梦想依旧栉风沐雨,修长而向上。

  竹子立身向世,每一处山冈都是他的天地。走进竹林,随处可见的褐色笋尖都会应着你的脚步声破土而出,细圆嫩绿的初出毛竹接踵而来。一根跟着一根的从山麓攀到山腰,或涌进山谷。方圆几十里或绵延几座山头都是他的根据地。枝节攀升间缀着的翠叶,一簇一簇地摇曳着筛入竹林的柔密阳光。光束间或打在一两只弹跳叶柄的竹蝗身上,但几只潜在的竹蝗只能作为绿竹愈后脱下的一小片痂痕。竹子愈发挺立,伸展着一根根折不断的手指,坚韧直起、不畏寒暑。

  一片悠悠竹林潺潺在一支轻扬的竹笛中。我所沉醉的竹音一定来自林中,南风拂过竹叶翩跹的掌音,因竹而生的礼乐也就在这款款的竹影里喃喃地吹着。丝竹音律盘旋而上。笛孔中流溢的轻风与月光。像是某段远逝的爱情,直至烟云弥漫在竹海,竹涛声翻卷无尽。竹梢上拢翅冥想的一羽白鹤,竹帘间的一钩新月又是谁悬着的一弯心思。那独处的抒情也都在韧性之外,一节翠竹的柔肠,他的前身一定活在诗中,他遇两小无猜,我骑竹马来,你窗前弄青梅。

  竹的去处总在恬淡之间。寻着几把竹椅,在碎谈中坐下来,不聊情愁爱恨只唠家长里短:竹篓里采着芍药与新茶,山野的清香一束一束地开着;竹排沿河而下,排歌举着浪花;河边女子挽着竹篮来,捣衣声声,他的夫君在柳边,把杆垂钓,竹影成双;竹笠蓑衣归于斜风细雨;老汉从垄上走来,他肩挑的竹筐里一边是满满的谷粒,另一边是蹒跚学步的孙子;竹桶饭里的浓香都裹在一缕缕温暖的人间烟火里。如果可以,且让我伐这些淡竹、水竹和毛竹,幸福的手指缠绕在青青竹丝与篾片之间,于此安身我的小镇竹林,我的竹编江南。

  打开一卷竹简,已是满目象形比意的篆隶。或遇“钓于淇”的许穆夫人,那“藿藿竹竿”垂的分明是一份其意殷殷的亲情;或遇一洗东坡月色及月下豪饮达旦的子瞻先生,“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爱竹之人其言灼灼;或遇魏晋七贤聚于竹林,针砭时政直抒胸臆,竹的有节常清、超然脱俗一树一树的跃然纸上。静搦竹管,以我蘸墨的羊毫大写兰亭的茂林修竹,写意板桥先生的“六分半书”,一点一捺之间皆是竹意盎然的风骨。

  合上一把竹扇,彳亍在竹叶纷披的幽幽小径,我所触碰到的是一片贯古通今的竹林,我所聆听到的亦是一首安于自然的行歌慢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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