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何文焕在《历代诗话考索》就反驳葛说:
渊明达识,葛常之引其《自祭文》及《自挽词》云云,以为第一达摩,援儒入释,甚无理也。
他认为把儒家的渊明拉入到了佛家的阵营里,太没有道理了。不过具体怎样没道理,他也没有细说。倒是梁启超先生论陶与佛的关系说得明白:
他对于那些专务物质生活的人有两句批评他们道:
客养千金躯,临化消其宝。(《饮酒》)
这两句名句,可以抵七千卷的《大藏经》了。
《神释》篇的末句云:
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
《杂诗》里头亦说:
壑舟无须臾,引我不得住。前途当几许,未知止泊处。
《归去来辞》末句亦说:
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就佛家眼光看来,这种论调,全属断见,自然不算健全的人生观。但渊明却已彀自己受用了。(《陶渊明之文艺及其品格》)
梁先生一方面肯定陶诗两句抵得上七千卷《大藏经》,一方面又认为渊明对于生死的看法属于“断见”。什么是断见呢?《大智度论》:
见有二种:一者常,二者断。常见者,见五众常心忍乐;断见者,见五众断心忍乐。一切众生多堕此二见中。
佛教认为普通人对世界有两种见(看法):一为常见,二为断见。常见认为死并不消灭,身心在过去、现在及未来都常住,永无间断。断见则不知自身和各种外物本性常住,而反以身死为断灭之见。简言之,常就是总在,断就是消亡。这都是普通人的看法,佛家则以为生命是“相似相续,非断非常”的。后一秒的生命已和上一秒不一样,但因二者相似,所以相续。生命是流动的,后一秒与上一秒即非隔断,也非永恒不变。即使是“生死”,也是如此。梁任公认为渊明对于生死的看法属于“断见”,也就是说,渊明认为人死了就死了,什么也没有了。因此说,渊明的“了生死”,确实不是佛家意义上的了生死,甚至与道家“庄子鼓盆”的豁达也不相同。渊明虽然看开了生死,但还是把生死看得很重要,“死生亦大矣”——这是王羲之《兰亭集序》中的话,也是有晋一代人对生死的看法。渊明那些写到亲人去世和哀挽自己的文字,还是有很浓重的伤感味道的。这还是儒家对生死的态度。这让人想起《论语》里面孔子哭弟子颜回来: 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论语?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