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就在于,这一切都太快了。你性子太急躁,儿子。见了困难你就逃避,而不是去跟困难较量。我对你不放心哩。”
“你别害怕,妈妈,我既有钱,又有名气!”
不错,巴尔特克在家乡一带确实很有名气。因此,一个五月的傍晚,他家门前出现一辆豪华的轿式马车时,他毫不感到惊讶。总督派来的人走下马车,请医生立刻到总督府去。因为总督的小姐突然病倒了。
“总督的女儿?”巴尔特克的母亲看到儿子在轿车旁忙着什么的时候问,“就是那位不会织布,不会裁衣的小姐?就是那位任何纺织娘织的最漂亮的布,任何女戮缝裁的最漂亮的衣裙都不合她的心意的小姐?唉,糟啦!”
“不管是不是她,我都得去,既然是总督来请,就不能不去。再见,妈妈!”
巴尔特克告别了母亲,跳上了豪华的轿式马车。
马蹄嗒嗒,车声辚辚,轿式马车向总督府急驰而去。
已是黄昏时候,五月的夜莺在丁香花和山植丛婉转鸣唱。快马加鞭,轿式马车不久便停在了总督府的院子里。仆人们跑出来,打开了轿车的门,把巴尔特克医生引到了生病的总督女儿的房中。
巴尔特克进入一间华丽的小姐闺房。雕花卧榻上躺着个面色苍白的姑娘。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谁能相信,就是那张毫无血色的嘴巴曾经大骂过年迈的纺织娘?谁又能相信,那双纤弱无力的手曾经生气地捏紧过拳头?巴尔特克对这个面色惨白的姑娘产生了怜悯之心,他走近床边,打了个寒颤。死神就站在雕花的床头。
这时,仪表堂堂的总督,总督夫人,许多亲戚都来到他身边,询问小姐的病情。
“请让我单独和病人待在一起!”巴尔特克说,“我马上就看病。”
小姐的双亲踮着脚尖走出房门,亲戚们跟在他们身后,边走边好奇地偷看著名的医生。
巴尔特克烦躁地对死神说:
“唉,我亲爱的白骨夫人!让我一回吧,我想把这姑娘治好。”
死神耸了耸肩膀。
“你在说胡话吧,小伙子!你怎能对我这样说!你忘了我们的协议?还算数不?”
“宽容一次吧,白骨夫人……”
“唉,巴尔特克,我的巴尔特克!休想!这次我为啥要让步?为啥?为了这个一文不值的姑娘?你怎么啦?她给你施了妖术?”
“谁知道呢?!白骨夫人,善心的夫人,就让我一回吧,我的好夫人!
请你站到脚那头。我来治这个姑娘。”
“你要是遵守协议,才会治病。你性子急,可理智少。你脑袋里空空的,你太浮躁。”
“请你站到脚那头去。”
“我不去。”
“请你去!”
“你大概是疯了!我要是那样做,落入我手心的就不是这姑娘,而是你自己。”
“请你让我们两个都活着,白骨夫人!”
“你又跟我拐弯抹角耍滑头。可我不会让步。不会!”
“白骨夫人!”
“不!”
“哎!”巴尔特克叫道,“既然你对我这样,我对你也不客气!”
他用一双强壮的手把雕花床调了个头!
死神没来得及发现,就站到了脚那头。
“哼,哼!”死神点了点头。“你发了脾气,急躁的小伙子!要知道跟我说过的话是开不得半点玩笑的。我们约定过的事定会发生。马上就会见效,而且永远不会变。别了,血气方刚的小伙子!”
她张开瘦削的双臂,白头巾在手臂上展开了,变成两个白翅膀,死神从总督府的窗口飞了出去。
巴尔特克望了望总督小姐。她的小脸蛋上恢复了红晕,嘴边露出了调皮的微笑。她睁开了像喜鹊眼睛一样水灵的黑眼睛,在床上坐了起来,拍着小手,尖声尖气地嚷道:
“我好多啦!你们在哪儿,博古霞!卡赫娜!热普卡!给我端晚饭!小白面包必须是新烤出来的,牛奶必须是不凉也不太烫,也不能是温乎的。博古霞!热普卜!卡霞!快来,要不我要揪你们的耳朵啦!快!”忽然她发现了巴尔特克:“您是谁?”
“医生。”
“我不需要医生!我好了!您马上从这儿滚出去!费用我爸爸会付给您!”
她把小脑袋扭过去,不看巴尔特克。
巴尔特克的心发紧。不是遗憾,不是痛苦,也不是惊讶。他只觉得她用健康有力的嗓音吼出来的每个字,都像地主管家曾经抽在他身上的鞭子。
他朝姑娘最后瞥了一眼,走了出去。
门上他遇见跑来的吓得魂不附体的女仆。她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因为那个尖嗓门儿又叫起来了:
“卡赫娜!博古霞!快!否则我要撕了你们!”
气喘吁吁的总督跟在姑娘们身后奔跑,撞到了已尔特克身上,一把抓住他的肩膀,高兴地叫道:
“我的女儿好了,恢复了健康!讲话又像往日那样,这淘气包!谢谢您,医生!”
于是他从腰带上解下装有叮叮当当的金币的钱袋,往巴尔特克的手上塞。
可是巴尔特克今天却觉得那黄金跟闪光的洋铁片一样。他推开了总督大人的手。
“谢谢,总督大人,”他说,“给令爱治病这笔账得另算。”
“多少?要多少?”总督不耐烦地问。
“明天我们再算。现在我急着回家。”
“那就明天算吧,再见,医生。”
“别了,总督大人。”
总督把手放在嘴边,朝整座府邸大声吼叫道:
“来人啦!备车!送医生回家!”
巴尔特克来到总督府的院子里,这里马在嘶鸣,马蹄急不可耐地刨着地上的土。十二匹全是最漂亮的白马,一起套在宽敞的轿式马车上。
医生,叫你认识总督大人!
他送的礼物真不轻,轿式马车赤金铸成,漂亮的白马爱煞人!
你可知道总督的恩情,虽说你巴尔特克只是个医生!
可是,这分厚礼似乎没有使医生高兴。他默默无言地倒在轿车柔软的坐垫上,向车夫打了个手势,让赶快送他回家。
轿式马车奔驰在乡村的大路上,而巴尔特克一直在思索。他想,时至今日,他获得成功全是由于滑头,取巧。
可是,这支柱太脆弱,这不,它已经开裂了。姑娘的狡猾远远超过了他,虽说是在病中软弱无力,还是战胜了他。 “这淘气包!……”巴尔特克想起总督的活,苦涩地笑了笑。“我从来不善于掌握我自己,”他叹了口气,仰望着黑暗笼罩的世界。
轿式马车一路驶过树木和开花的灌木丛。树木丛中传出夜莺高调门儿的婉转歌唱,宛如鸟的警号。那曲调突然中止,一如没有说完的问话。
“不该这样生活,”巴尔特克想,“不该这样。我错了,唉,没办法。
豁出去啦!”
十二匹白马在水荡附近低洼的大路上轻快地奔驰。水荡银光闪烁,因为月亮已经升上来了。轻雾飘散在湿漉漉的青草上,沼地里响起咯咯的蛙鸣。
突然,从柳树后面传来尖声尖气的歌声,跟蚊虫的嗡嗡声一般无二。
林子里什么在叫,林子里什么在敲,一只蚊子从槲树上掉下了,跌断了自己的腰。
蚊子的出殡真热闹,听有的苍蝇都哀号,都在高唱安魂曲:
我们的蚊子丧命了!
“嗡……”水荡上蚊子嗡嗡叫,像在伴奏。
“啊呀!”巴尔特克嘟哝道,“白骨夫人就在这附近。”
他刚说出这句话,十二匹马便开始用蹄子刨湿淋淋的土地,而且竖起了耳朵,嘶叫着。
“请等一等,”巴尔特克对赶车人说。
他走下轿式马车,朝黑暗的沼泽地张望。
柳树后面有个白东西晃了一下,像一块白布。
“是她,”巴尔特克想,“得去见见她。”
他离开了轿式马车,朝沼泽地走去。
一群蚊子在他头顶上盘旋,嗡嗡叫着:
“你去吗?你去吗?”
巴尔特克朝头顶上的那群蚊子挥动着拳头。
“我去。没有别的办法。要是我不去见死神,她就会来找我。”
他走近那棵柳树。死神从树后钻出来,说:
“你没有把我们的协议不当回事,做得对。你跟我来。”
巴尔特克跟着她去了。他俩在水荡里走了许久,终于在一个大洞前站定,洞上有鬼火一闪一烁。
“跟我进洞,巴尔特克,”死神说:“寒舍到了。”
他俩一起进入洞中。
巴尔特克举目观望:在洞里结满了蜘蛛网的墙壁上,钉了许多格子,每个格子里都点着蜡烛。
有的蜡烛燃得正旺,火焰又高又尖,边缘整齐;有的蜡烛火焰匍匐向下,滴着烛泪,发出噼啪的响声;有的蜡烛已经完全熄灭了。
“这些烛光是什么意思?”巴尔特克问。
“这是人的生命之光,”死神回答。“这些很亮的烛光,还会燃烧很久。
这些,你瞧,已经熄灭。”
“哪一个是总督的女儿的生命之光?”巴尔特克问。
“这一个,”死神指着一支燃烧得很亮,噼啪作响,似乎很顽皮的烛光说。“是你的生命之光的力量进入了小姐的生命之光,瞧你的!”
死神指着一支蜡烛对巴尔特克说,那蜡烛已经熄灭了。
“噢,当时我并没有逃避死!”巴尔特克喊道,倒在了死神的脚下。
“油滑的小伙子,他不想认真地工作,”死神叹了口气。“我跟巴尔特克医生的合作也就这样结束了。”
巴尔特克的故事讲完了。这件事确实发生过,是在很久以前,大概是五百年甚至是六百年前。
今天,你们知道,医生们的情况就不同了,应该另编一个关于农村的小伙子当了医生,掌握着生命之光的故事。
这个古老的故事就让它留在过去吧,这中间的的确确有不少老奶奶们讲述它的时候加进去的玩笑和吓人的成份。这个故事今天仍在民间流传。如果你们想听人讲它,那就请到青蛙河上的斯塔尼瓦沃维策去吧。
那儿人人都熟悉这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