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味至淡 汪曾祺(2)

2021-04-21汪曾祺

  “文”味识人汪曾祺

  第一次读汪曾祺的书,是《蒲桥集》,小开本,盈盈一握,至今有余韵的那篇《葡萄月令》――二十多年过去,里面的内容依旧印象深刻。

  语言不过是一种形式或介质,它要去的是――远方。汪曾祺的语言,始终平淡、平常,但在引领着读者去远方的过程里,一路都充满着魔力,既不借助金光美彩的炫技处理,也非彩云出釉的精雕细琢,不过是一条平淡小溪,难得的是溪水里隐着无数棵青草,弯着腰,一路流淌去。路过的人如读者,碰巧看见了,就站在那里,心里顿时有了异样,夹杂了喜悦,却说不出喜从何来。这大抵是文字予人的美好之情。

  二十多年过去,还记得《葡萄月令》里所表达的情怀,那种“冬天下大雪,我们什么也不做”的笃定与闲适,特别有底气。

  但凡有底气的人,必从容。

  文字里的汪曾祺,一辈子都从从容容的,别有静气。老先生的笔下境界,虽不能至,但我们一直心向往之。

  汪曾祺就读西南联大时期,在说起李贺诗歌特点时,他打了一个卓绝的比喻,简直出语惊奇:别人都是在白纸上绘画,唯独李贺在黑纸上,色彩当然要强烈。教授用“夙慧”一词形容李贺的敏锐精确。

  一个夙慧的人写出的东西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大有机心――即便营造狭小的格局,也会有辽阔和波澜。而这个世上,夙慧的人凤毛麟角,汪曾祺当真是一个。

  汪曾祺的东西,代表着一种本味,这是舌头与味蕾最终依恋的一种本源之味,不过一碟平常小菜,不用大火炝,更无须香料的中和。汪曾祺炒出的菜,只放了一丁点儿盐,余下的,全是生活的本质味道。一个人从少年吃到中年,依旧爱惜,是三月田畈沟渠间的水芹,扑鼻的中药气夹杂着袅袅清气,年年守时的宜室宜家。

  这几天,在看他的集子《一辈古人》,清清徐徐,祖父、父亲、师友、亲朋……急缓有韵,就像一个慢性子的人养一盆水生植物,一天加点儿水,半杯两盏的,半年过去,葳蕤一片,也是绿意葱茏,把自己都惊喜一下,怎么这么恬淡平和?

  年轻时的汪曾祺在西南联大没有顺利拿到毕业证,据说是因他不服从学校安排,不去缅甸当翻译,实则他英语也不大灵光,去了也白搭。没有大学文凭,只能辗转到内地来,当个中学教员什么的。要知道,西南联大当年出了多少风云人物呢?相比起来,汪曾祺的人生始终处在逼仄的灰色地带。

  然而,他用一支笔,在之后的半个多世纪里,硬是把自己拉到了一种叫“烟熏绿”的色彩里,并非如李贺于黑纸上作画的激烈,而是略微收敛的绿,有生机的永不褪色的绿。绿,又太过鲜艳,所以汪曾祺的绿是烟熏绿,有底蕴有厚度的烟熏绿,耐脏的绿。

  说起耐脏,有些人的文字还真不经脏。所谓不经脏,也就是经不起时间的打磨,略微放放,就过了保质期――他们在书写的过程中,添加了大量保鲜剂,乍吃,挺美味的;吃多了,也腻――还是想起本味的好。

  我想,汪曾祺的东西,就好在这里,是本源之味。

  读《鸡鸭名家》,好像起了个大早,赶到河边散步,回来时瑟瑟,袖着手,什么也没有,倒裹挟了一身水汽。正是那种簇新动人,衬托得人一天的心情游仙一般散淡,也是佛家说的,自己成全了自己吧。

  汪曾祺的小说始终弥漫着水汽,似三月的春汛,淡淡地倒映着浅粉桃花,一眼望去仿佛哀愁。这种哀愁感,有可能贯彻着我们的一生,也可能是青春期遗留下来的一沓旧信,在某个中年的晚上不经意地再次呈现,翻读间,整个灵魂被洗礼一遍,恍惚又成了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迫切地动人着……

  我读汪曾祺的文字,无从被割伤之感,只隐隐有清气袅绕,甜蜜地回旋,升腾,笼罩着一日三餐般的恒定平常。或许把书放下,你一样投身世俗,瞻前顾后,不错,是俗事――你知道的,就是这等俗事,从不晓得体谅人,只一味考验人,它一日日消耗你,磨缠你,牵绊你,似乎倘若不警觉,小半辈子就倏忽而去了。

  去了,也不要紧,一如黄昏,我买一把新割的嫩韭,坐在屋后草坡上,一棵一棵地择,头顶群鸟飞过,四周水杉垂柳,鼻腔里充盈着泥土的腥味以及枯草的香味儿――那一刻的昏暝,十分动人,缠绕心头很久不去,想起来都甜蜜。汪曾祺的东西就是这样的夕照时分,最终幻成笔底烟霞,令人安枕,贪恋,一如他小说里的人物田素花焖的甜菜,烂烂的,吃着吃着,叫人有了心思,眼前的河水汤汤起来,这是有远意了。中国的文人,向来集儒释道于一身,进也守得,退也受得。这一守一受之间,就是圆满了吧?王维,苏轼……不都这样吗?

  太阳落山了,我拎着一把嫩韭回家。所谓回家,不过是懂得回头,投入到俚俗化的生活――纵然身无别长,却一样释然;纵然心里虚空,也还能想起把汪曾祺读一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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