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下面的文字:
在海滩湿地的芦苇荡里,一只落伍的孤雁,悠闲地漫步,把脚印留在淤泥间,没有露出丝毫慌张之色。从太祖父开始,就已经习惯集体飞翔。父亲被一猎人打伤后落地,雁群盘旋一圈快速离去,没再理会那干涩的哀号。
我,已经三次故意掉队。
第一次掉队后曾经慌乱,三分后悔,七分等待,等得第二天别的雁群把自己接纳。
第二次掉队后在草丛中休息了三天,听到天上有雁群飞过,抬起头来怀疑地一瞟,瞟了七次才把翅膀张开。
这是第三次掉队。不再刻意休息,也不再抬起头来。对于群飞的生活已完全失望,只想在土地上遇见一只掉队的孤雁。也许就在那个土丘背后,也许还要等上十天半月,见面时步态矜持,慢慢走近,目不转睛,轻叫两声,然后单翅一扇,算是交了朋友。
是否要订交,是否要结义,是否要同宿同飞,还需要等待时间。都是最有主见的掉队者,在这些方面不再轻率。
我不喜欢上面这种伪装天真纯净、虚设理想状态的抒情散文。它们的问题,主要不在文风腻人,而是内容害人。
很多学生年纪轻轻就产生了巨大的失落感,浑身忧郁,就是因为上了这种抒情散文的当,以为世间真有那么多五彩的肥皂泡,结果,所有的肥皂泡都破了。
因此,世间友情只是欣喜擦边,只是偶然相逢,只是心意聚合,只是局部重叠,只是体谅相助,只是因缘互尊。这么说有点扫兴,但与真实更加接近。如果较早地选择告诉学生们,他们在友情问题上的巨大失落、诸般极端、种种变态,就有可能避免。
我看到,被最美的月光笼罩着的,总是荒芜的山谷。
我看到,被最密集的“朋友”簇拥着的,总是友情的孤儿。我看到,最兴奋的晚年相晤,总是不外于昔日敌手。 我看到,最怨忿的苍老叹息,总是针对着早年的好友。我看到,最坚固的结盟,大多是由于利益。
我看到,最不能消解的,是半句龃龉。我看到,最低俗的友情被滔滔的酒水浸泡着,越泡越大。
我看到,最典雅的友情被无知的彩笔描画着,越描越淡。我看到,最早到临终床前的,总是小人。
我看到,最后被告知噩耗的,总是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