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在行将结束此文的时候,突然冒出来一个回忆,觉得有意思再说几句。
记得那一次考察欧洲,坐船过英吉利海峡,正遇风急浪高,全船乘客颠得东倒西歪、左仰右合。只有我,生来就不晕船,居然还在船舱的一个咖啡厅里写作。有两位英国老太太也不晕船,发现我与她们同道,高兴地扶着栏杆走到了我身后。我与她们打过招呼之后继续埋头书写,随即传来这两位老太太的惊叹声:“看!多么漂亮的中国字!那么大的风浪他还握得住笔!”
这两位老太太完全不懂中文,因此她们说漂亮不漂亮,只是在指一种陌生的文字记号的整齐排列,不足为凭。但是,我却非常喜欢她们的惊叹。不错,漂亮的中国字,那么大的风浪还在写。这一切,不正是有一点象征意义么?
我是一个握笔之人,握在风浪中,竟然还能写那么多,写得那么整齐。
写的目的,不完全是为了读者。写到后来,很大一部分是为了那风浪,为了那条船,为了那支笔。甚至,为了那些愿意赞赏汉字外形美的外国老太太,或者老大爷。
其实,更主要是为了自己。看看过了那么多年,这个七岁就为乡亲们代写书信的小男孩,还能为乡亲们代写点什么;这个20岁左右就为父亲代写“交代”的青年人,还能为中国文化向国际社会“交代”点什么。
看自己,并不是执著于“我”。而是观察一种生命状态,能否扩展和超脱。这是佛教的意思。于是,谨此祭笔。
且拜且祭,且忆且思,且喜且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