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到大门外,在台阶上站着说话。天冷,风大,隔着条街从赫贞江上吹来。适之先生望着街口露出的一角空濛的灰色河面,河上有雾,不知道怎么笑眯眯地老是望着,看怔住了。他围巾裹得严严的,脖子缩在半旧的黑大衣里,厚实的肩背,头脸相当大,整个凝成一座古铜半身像。我忽然一阵凛然,想着:原来是真像人家说的那样。而我向来相信凡是偶像都有“黏土脚”,否则就站不住,不可信。我出来没穿大衣,里面暖气太热,只穿着件大挖领的夏衣,倒也一点都不冷,站久了只觉得风飕飕的。我也跟着向河上望过去微笑着,可是仿佛有一阵悲风,隔着十万八千里从时代的深处吹出来,吹得眼睛都睁不开。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适之先生。
1958年,胡适离美回台,出任“中央研究院”院长。1960年2月16日晚上,胡适写了一篇《张佩纶的涧于日记》,回顾张佩纶和胡家的因缘,引述了张佩纶日记中有关胡传的文字。文中说他曾于1946年在北京东安市场书店翻阅《涧于日记》,“随手翻开,即见先父的姓名。”他还抄录了《涧于日记》中记载章洪钧逝前逝后的内容,称赞幼樵先生对章琴生的友谊使人感佩。这大概是胡适最后一次提到张佩纶。
张爱玲一生最为钟情两部小说—《红楼梦》和《海上花列传》,为前者她写了一本《红楼梦魇》,为后者她花了很大的功夫将之翻译成国文和英文。这或多或少是胡适研究白话小说工作的延续。“直到去年我想译《海上花》,早几年不但可以请适之先生帮忙介绍,而且我想他会感到高兴的,这才真正觉得适之先生不在了。”张爱玲之于胡适,与胡传之于张佩纶的关系,何其类似,交往虽然并不多,但何尝不是吾党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