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扬州人》(朱自清)(4)

2018-07-21朱自清

  我也是一个江北老,一大堆扬州口音就是招牌,但是我却不愿做上海人;上海人太狡猾了。况且上海对我太生疏,生疏的程度跟绍兴对我也差不多;因为我知道上海虽然也许比知道绍兴多些,但是绍兴究竟是我的祖籍,上海是和我水米无干的。然而年纪大起来了,世界人到底做不成,我要一个故乡。俞平伯先生有一行诗,说“把故乡掉了”。其实他掉了故乡又找到了一个故乡;他诗文里提到苏州那一股亲热,是可羡慕的,苏州就算是他的故乡了。他在苏州度过他的童年,所以提起来一点一滴都亲亲热热的,童年的记忆最单纯最真切,影响最深最久;种种悲欢离合,回想起来最有意思。“青灯有味是儿时”,其实不止青灯,儿时的一切都是有味的。这样看,在那儿度过童年,就算那儿是故乡,大概差不多罢?这样看,就只有扬州可以算是我的故乡了。何况我的家又是“生于斯,死于斯,歌哭于斯”呢?所以扬州好也罢,歹也罢,我总该算是扬州人的。

  1946年

  与朱自清早年的散文比较,《我是扬州人》的文字更加洗练和自然,丝毫不落雕琢斧凿的痕迹。全篇挥洒自如,兴之所至,一泻千里,随手拈来,皆成文章;像是面对着一个老友无拘无束地娓娓而谈,倾诉衷曲,给人以亲切、质朴和纯真的感觉。它既有浓郁的抒情,又有即兴的议论,而且将二者有机结合,使全文浑然一体。

  现代人不再固守家园,常常不停地流动与奔突,他们谈起故乡,既不是对郡望家世的炫耀,也没有倦游思归(要归,也只不过归来看看,绝大多数不是回乡定居)的意愿。油然而生的故乡情,来自对金色童年的无限眷恋,对那人生最初阶段的美好回忆。“在那儿度过童年,就算那儿是故乡”,一语道破了现代人思乡的秘密。作者对童年在邵伯镇和扬州城的回忆,像写意画似的寥寥几笔,貌似平淡,但感情的潜流却在字里行间奔实,攫住了人们的心田。童年,是蕴藏在每个人心底的一段柔情,遇到文字的媒介,便在作者和读者的心中泛滥开了。  在我们这个讲面子慕虚荣的国度,甚至籍贯也成为沽名钓誉的本钱,玷污了故乡情的纯真。北方人说南方人蛮,南方人说北方人侉;大地方瞧不起小地方,繁荣地区看不上闭塞地区。随意地臧否别人的籍贯,嘲笑他乡的习俗,这似乎有失厚道;江北佬到上海没几年,就冒充上海人,反过来欺侮自己的同乡新到上海的江北佬;这简直是市侩气奴才气了。作者在即兴的议论中,鞭笞了这些国民性的痼疾,颇发人猛省。作者自己虽对扬州因“生于斯,死于斯,歌哭于斯”而怀着深挚的感情,却能够对之作出客观的评论,无谀辞,不护短;这大概是因为作者曾经“要做一个世界人”的缘故吧!

  情不逾理,理寓情中:情理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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