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上中学时我小学还没毕业,那会儿经常有一位中年女老师来家访,她瓜子脸,眼睛圆,梳一个白菜帮子头,也叫半毛头。那时候女人除了扎大辫子外就留半毛,连马尾式都没有,我注意到这老师有一丝丝轻微的跛脚。她来我家从来没有表扬过我二哥,不是告状就是告状。什么今天把人家打哭了,明天可能要把窗户打破,前天带领几个同学作了大业了。有时还把学生和家长一起带来,母亲除了赔不是就是听老师和家长的教训,我都听会这套词了:你看你孩子把俺孩子打得,下手怎么这么狠。还有:你们是怎么教的孩子,在一起上学不是好好噶活,老欺负俺,不是鬼俺就是打俺。还有:张可不行,这还了得,俺孩子俺都不舍得打一下,你给俺打,母亲除了赔不是道歉外多是要面对当事人举起巴掌狠打二哥几下,嘴里还要骂几声:你个惹事精,打你个惹事布袋,在家里你上打了下打,在外面也不老实,叫你不好好上学,整天给我惹事,你看你把人家打得,你对吧?我二哥多精明,不等母亲说快说,马上赶快抢着说:我不对,我错了,下次不敢了。也只有这样老师和家长才会稍稍满意一点,有一起跟来作证被打的同学还偷着笑呢,但被二哥一瞅又马上严肃起来。
一节课后宋老师也过来问我说你是谁的弟弟吗,看你兄弟挺像的,你哥现在干什么呢?我说:他下乡了,在高密大牟家。真巧。
更巧的是多年以后我女儿也是在这个学校上中学,宋老师还还没退休呢,还给我女儿带过几节课呢。
人生几何
点的运动轨迹是一条线,这条线运动就会形成一个面,面一走就成体。那么,这个理想的点是如何,何时形成的呢?。从这个难倒老师的问题开始,我的数学问题似乎一下子豁然开朗,我的几何美梦开发了我的代数荒芜:从点线面体明白了用字母表示数和不等式的混沌。从平行,三角,四边形,梯形中悟会了A+B=C+D的含义。啊,人生几何,一夜花开。
从几何开始,我一下成班里的好学生了。我怎么会想到有这样的转折,它来的有点突突然,茫茫然。上半学期还是为代数一脑袋浆糊又灰溜溜傻乎乎地转学的我,下半学期的几何给了我自信,给了我勇气,给了我面子。我还因此在新同桌彩萍面前,甚至还把前面的贞也叫过来大吹特吹了一番我原来的学校呢。不会是因为学校离家特别近的原因吧,不会是因碰上一个教过我二哥的老师的缘故的吧,因为老师说我二哥特聪明。这里有逻辑问题吗,已知求解,因为所以。不然就是我的形象思维特别好?我可不信,因为我的动手能力特别不强,老爱原地不动地进行抽象思考。
也许是因了这次有点突然的转变,我随行就市地成了一个学习型的人,而且成功地成为一个为学习而学习的人了。如今,我生活在自己涂抹的抽象思维的理想模式里,把天下有声有色的形象联想和判断又回送给宋姓老师了。
两条路
大哥因为是长子,根据当时的政策,长子可以不上山不下乡,可以安排工作。不知道大哥对这事如何寻思,他没有上高中,过早地为这个家出了一些力,但也享受了一些高待侍。特别是父母对他的另眼相看和我们兄弟俩对他的敬仰,他可能没有感觉,大哥想要什么也没有对我说过。我有的:会都给他。
只记得呼啦来了一个就工名额,所有人都很紧张。大概是委员会送来的信息,院里四大娘来问了又问,院里二大娘过来打听了又打听,还有爬墙头打招呼的邻居,我站在旁边不知所措。母亲跟我说:去叫你爸爸回来。我飞也似地连跑加踮的蹿到父亲单位,又坐在爸爸自行车的后座上回来。父亲一脸严肃地进了家门,放好手兜坐下,母亲倒了一杯水放在父亲旁边的桌子上,全家人围龙过来。父亲问了什么单位,在什么位置,何时得的消息,父亲问母亲觉得怎么样,又问了大哥愿不愿意去,大家都看着父亲不说话。父亲象是很无奈地沉思半天说:行。天大的难题被父亲一句话就解决了,全家人一片沸腾。炒菜,买酒,生火,做饭,拉开桌子,放好板凳,摆上盘子,拿了筷子,分下匙子你一口我两口地抢吃起来。
第二天大哥去报了到,后来就成了每月准时发放二十一大毛的工人阶级了,再后来就有了每年十一个月的怪论。他,他,他还想要,不知道,
二哥高中毕业后就没得选择了,那一年高考还没有恢复,只有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这一条路了。市二轻局的下乡定点单位在高密,二哥是从父亲单位走的。记得母亲给二哥做了新被褥,准备了一些换洗的衣服,还买了一个大柳包。父亲的一个木制箱子也贡献出来给二哥,二哥把箱子刷了油漆,还把箱子的边边角角安装了铝护手,父亲单位里发了一套洗漱和日用品。记得好像是下半年的一个大早晨,母亲包了饺子,叮咛了叮咛,含着热泪,挥手送别了二哥。据说二哥身着军装,戴着大红花,坐在解放车的后车箱里,送行的人群敲锣打鼓,一路祝福。
后来家里人给二哥写信问候,还夹带了我给二哥的一封信件。这算是我第一次写信,内容大概好像记得两句什么当头炮,把马跳和三举两胜之类的关于怀念跟二哥在家里下象棋玩时的句子。二哥回信时还给我纠正了错别字,还有要我好好学习之类的话也在信上。我们这是长大了嘛,我还不习惯这么正式阿。
一次二哥有机会回家,我们脸对脸地睡觉时,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了一句话:人,就是活宝,昨天还在高密,今天就回家了。
二哥回去时,母亲炒了一大瓶子甜酱肉丝给二哥带着。
寒门乐手
不知大哥想逃去哪里,他跟音乐干上了。
大哥工作后突然喜欢上了小提琴,说是单位里有个小提琴老师,在局宣传队。大哥的事父亲多是不同意的,凭着现成的武功不学,学音乐,祖祖辈辈都是地道的庄稼人,出这俩工人就不定哪座祖坟冒香烟了,你知足吧,你老实干工作吧。但大哥说服了母亲,并约定了买小提琴的方式。 就如大哥把弹簧沙发做好以后父亲没话说一样,小提琴买来后父亲就不吱声了。此后大哥每晚去学习小提琴,早晨早起练习小提琴。从此每天早上院外就多了一种运弓和音阶的声音,从高音到低音,从一线到四线。基本功是运弓和音阶练习,运弓的关键是一慢三快,拉的慢换弓快,这弓要换的听不出来才行。二是拉的慢哆来咪要快,这叫练指法。三是拉的慢倒把要快,拉的慢但不能有停顿。据说小提琴高手一弓下来能拉七八遍哆来咪呢,他老师也能拉好几遍呢。奇怪的是从这以后我再没听到大哥因早起猛了而头晕过,衣服洗的比原先卖力了,担水劈柴也成我的正事了。更奇怪的是那时学琴也不收课时费,哼,如果收,大哥肯定是学不成的。
从此家里的乐器多了起来,笛子和口琴让二哥拿走了。二胡,手风琴,军号,竹板,还有铜锣,还多了一个小提琴盒子,家里松香也有了。我也忙起来了:打完竹板吹军号,敲着铜锣高声叫,二胡放在腿上拉,风箱风琴一个调。
几年下来,大哥成功挤入局宣传队,成二把刀了。我呢,啥也没学会,咱又没拜师傅又没人教,又不主动问且问也是白问。俩哥一人一条路,我上哪一条啊,俩哥哥没有邀请我,父母没有安排我。我的第三条路在哪里?
下乡者说
据说二哥下乡之后不久他们就拜了把子,一起喝了酒,照生日排了大小,有了大哥,二哥,也有了七弟八弟。一二十个大小伙子团成一团,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成了他们的座右铭。据说有次他们接到上级一个项目,要把一个大坑填平。他们是齐了心协了力地从早干到晚,女孩们送水做饭帮着他们擦汗,兄弟们装车运送一趟趟力气用不完。装车是人工铁锹装,运送是手推车人力推。据说有推车的兄弟一个猛冲把车推到悬崖顶部,双手来个大撒把,一车土随即与车一起翻到大坑里。他们就这样在农村这个广阔的天地里大有作为地拼命干着,青春和热血化为汗水入泥土升华为云又复降甘霖肥沃着祖国的每一寸土地。有用力过猛和过度疲劳者,猛冲之后双手没来得及撒开,在巨大的惯性带动下连人加车带土一起飞到了大坑里。大哥二哥三哥一合计,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步到不了共产主义,这样蛮干累坏了兄弟不说,出了意外可不得了。现实给热情降了温,吃好喝好休息好,革命工作才能干的好。
不久就有了恢复高考的消息,有的家长立马就把孩子以各种理由叫回家去准备复习参加高考了。二哥他们一起下乡的就有,二哥的同学也有,二哥也是高中毕业,他完全有资格参加高考,真是可惜。几个在我们过道里住的二哥的同学包括川在内后来都考上大学了,有出国定居成了中产阶级的,当了大学党委书记的,也有成了厂长的。想当年二哥都比他们厉害,这个我清楚,只不过他们的父母都是老师罢了。
哇,家里来个姐姐找二哥玩阿!这可是新鲜事阿。小学时期经常有女同学来家里玩,长的大一点后好想她们来时却不来了,家里好久没有特别是一个姐姐来了。我干点什么好呢,我搬凳子,我倒开水,我躲到里屋,我该走了我。二哥好有女人缘阿,我很快回来时发现姐姐在洗衣服呢,我又该快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