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味蕾成年的记忆杂文随笔

2019-01-24随笔

  小时候番茄鸡蛋打汤。热滚滚的水,放番茄几瓣,打鸡蛋,待水沸翻腾,将鸡蛋冲入,放几根葱花葱白,一碗热腾腾的鸡蛋蛋花汤就新鲜出炉。颜色好看,红的,黄的,白的,绿的,都有。最美的,当数漂浮在汤中的葱花,白汪汪,绿油油,养眼,漂亮,新鲜。

  当然好喝。一勺子一勺子地送将嘴中,鲜美、腻滑、酸爽,胜过了人间无数的美味,恨不得一个人独吞,但是无奈是弟妹眼巴巴在边上盯着,数着递进嘴中的勺数,哪敢多喝,也哪能多喝?剩下的时间,弟弟妹妹们轮番上场,我,只有干瞪眼的份儿了。不知道父母有没有享受过番茄鸡蛋汤的待遇,我能清楚的,小时候的每一碗鸡蛋蛋花汤,都是我们仨喝得碗盘见底的。

  邻居家的叔父逗我:“以后要实现共产主义了,好吃的忒多,你都想吃些什么?”我冲口而出:“番茄蛋花汤!”我以为人间最美好的食物——就是这了。幸亏,家里还养着老母鸡,老母鸡还下着蛋,咕噜咕噜叫唤两声,就有热滚滚、圆溜溜的鸡蛋。也幸亏,菜园里种着葱,葱排着行,列着队,葱根儿白,葱尖儿绿。父母说:你们呀,这是提前进入了共产主义。

  母鸡,倒是天天下着蛋,但这番茄,却不是季季都有。冬春两季,没有了番茄,自然就喝不上番茄鸡蛋汤了。垂涎着,但也没辙,眼睛儿直往菜园里望。可是,菜地里,只有冬日里萝卜,春日的葱,番茄的种子刚在地里翻了个身,离苏醒还远着呢!餐桌上,硬邦邦的是炒豌豆,辣得下巴都能掉下来的是豆豉。就这样热饭就菜,的确难以下咽,关键是天天吃,顿顿如此,就难为人了。

  好吃的娃,自己有办法。可以蛋炒饭。鸡蛋是现成的,刚从鸡窝里掏出,还带着一点点的温热。将鸡蛋磕破,打入青瓷的碗中,搅拌。热锅,起油,倒入搅拌的鸡蛋。不肖一会,鸡蛋便膨胀开来,铺成了一片诱人的金色。将冷饭倒入锅中,翻炒,加盐,放入嫩绿绿的几片白菜叶子,一碗香喷喷的鸡蛋饭就大功告成。只是,这碗鸡蛋饭可你可别想独吞,边上,照样弟弟妹妹们紧盯着着,垂涎欲滴。也甭想天天能吃到蛋炒饭,那时节,鸡蛋可金贵着。招待客人,换来油盐酱醋,不少的生计,都指望着它。

  还有开水泡饭——冷饭加凉白开。加一勺豌豆,拌一点豆豉,焖盖上几分钟。稍待一会,揭盖,只见白开水上,晃荡着一些油星子,豌豆儿褪去了褐色,皱起了皮,而香味,扑鼻而来。吃起来更香,豌豆“嘎嘣嘎嘣”的响,白米饭“滋滋”地甜,而豆豉“嘶嘶”地辣。一口下去,咸、辣,脆、香,各种滋味都有。一碗开水饭,倒成了童年的“美味佳肴”,至今回味,让人垂涎,令人生出一些“此饭应该天上有”的感觉来。

  焖饭也是一绝。土豆、红薯、芋头,地窖里肯定能找到身影。这时,土豆焖饭、红薯焖饭、芋头焖饭一一登场了。这是技术活,母亲父亲才熟络。先要煮米,大锅。待到米煮得半生半熟,弥出浆色的米汤。这时候拿一有漏眼的圆簸箕,滤出米汤,留半生不熟的“夹生米”,晾着。趁着热锅,下已经切块成形的芋头、土豆、红薯,加油盐翻炒,也至半生。最后,将“夹生米”盖在锅里炒得半生的芋头、红薯、土豆上,加水,猛火蒸煮。不到半个时辰,揭锅,香气扑鼻。小时,最好这一口。白米饭沾染了油盐和芋头、红薯、土豆的香味,好吃得能把舌头吞掉。豆角也能焖饭,南瓜也能焖饭,只是,这要等到春秋两季才行。

  夏天,还捏过荷叶饭团。荷叶团团绿,从屋门口的池塘里拽下两枝,洗净,锅里蒸几分钟,半熟,就成了包裹饭团的好材料。外出干活,就做荷叶饭团,带出方便,菜都免了——将荷叶切长条,铺饭上面,薄薄的均匀。中间,撒菜。青菜,土豆,一股脑卷起来,荷叶饭团就成了。吃起来,有荷叶的香味。只是饭团裹不紧实,米粒松散,一边吃,一边掉米。那时,想来是不知晓有“寿司”这种物事。寿司裹得圆实,非得要一锅松糯粘软的饭不可。

  民以食为天。毕竟,在经济比较落后的时代,喂饱一张肚皮,最为重要。菜园里的黄瓜、豆角、红萝卜、白萝卜,能生吃,脆生生的,也不见拉肚子。树上的叶子也吃,榆钱,枸杞,嫩生生的,做榆钱饭,清炒,上汤,有清嫩的味,好吃。地上的还有地皮,雨后满地疯长,揭起来,也是一道菜。还烤过水田里的泥鳅、黄鳝,池塘里的虾,一股土腥味,螃蟹烤起来味道不错,只是干瘪瘪的,没肉。还撑着胆子烤过蜂蛹、蝉蛹、蚂蚱,只是看着可怖,没敢下嘴。据说,蝉蛹烤出来好吃,喷香,流油。还有一种蔷薇科的植物,春天抽嫩茎,掐头去尾,嫩茎的味道盖过水果。我经常吃。毛针草三月肥嫩,过了四月,味老,如同嚼蜡。“三月三,抽毛毡”这句俗语,就是从我们那旮旯流出来的,很贴切,很民间。

  童年的记忆是什么?是时间的,是空间的,是地理的,是视觉和具象的,是无数可触可感的重合,叠加——是你亲亲的故土,是你的憨厚的乡亲,是你的耿直的儿时玩伴。是你儿时一眼望不到头,绵延不断的群山,是群山的后面,静谧的村庄。是村庄后潺潺流淌的小河。是傍河而居的小桥流水人家,是人家屋檐之上,升腾的炊烟袅袅。是炊烟袅袅飘荡之中,摇摇晃晃的日子,是坐在日子和岁月之上的年复一年,繁衍生息。它也是味觉的,是嗅觉的,是抽象的,是片段的,是记忆的缠绕,是回忆的叠加,或许,只是过年时节,穿上一件新衣服的愉悦。只是一段在冬天的午后,在小河边打水漂断续的笑声。只是推窗时恰巧碰上的一声鸟鸣。是鸟莫名地飞走,而我们看着,升起的一缕莫名的惆怅。或许,是三月的蕨菜稀饭,含着春风的味道。或许,是冬日的排骨莲藕汤,只有母亲拿手,那是走过了许多他乡,路过了很多的城市,我们没有遇到的,只属于妈妈的味道。

  总相信,味觉是一个人最顽固的记忆之一。而童年你所尝过的味道,也总能成为你长大之后最珍贵的记忆——即使多年之后,你仗剑天涯,远走它乡,那从童年的胃里、肚子里泛出一阵阵的慰贴感、幸福感,都会在某一个时刻,某一个地点,恰如其分地出现,去勾引你,诱惑你,令你百转回肠,顿生惆怅。有些时候,乡愁对于一群人来说,是味觉的乡愁。

  就像那一碗儿时的蛋花汤。如今,鸡不用养了,照样有鸡蛋,超市里、菜场里,都有。番茄、葱花,一年四季,都能得见。汤打出来,颜色照样好看,红的,黄的,白的,绿的,都有。葱花,依旧漂浮在汤中,白汪汪,一样的绿油油,养眼,漂亮,新鲜。尝一口,只是,再也找不到童年的味道。

  多年后,我们得到了天下,却失去了故乡。连同,那味蕾里藏着的深深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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