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成墙的柴禾让我们温暖
房子的骨架支起来,搭上檩条,钉了掾板,装好门楣窗框,剩下的木料就已经不多了。那时候楼盘还空敞着,地面也光海海的,没有铺设。但父亲还是把那不多的一点儿木料片成薄板,装在了屋子前面的外墙上。楼盘可以用匀净的竹竿一根挨一根拼出来,只要拼得齐整了,也比较结实,而且对晾玉米红薯等水分较多的粮食很有好处。地面呢,铲得平了,夯得实了,虽然脚踩在上面有点冷浸,却也不至于摔跤。
墙却是不能不要的。没有了墙,还叫屋子吗?前墙装了木板,但是 很木板少,用尽了。左、右以及后面的墙,父亲就只能用竹片。以粗硬的斑竹搭好架子,再使软一些的水竹片像女人织毛衣那样绕来绕去地编。这种竹片墙还是比较牢固的,半大的牛犊下了闷劲也推不倒,一般的猪、鸡、老鼠就更别想拱进去了。不过跟真正的墙比起来,它就显得很粗糙,它不能挡住风、雨、阳光月光、不怀好意的眼神等等这些流淌的事物。到了冬天,我们住在屋子里,但是寒风却轻而易举地攻陷了竹壁以及我们单薄的衣被,刺进我们体内来。
然而父亲已经没有多余的木料。前些年栽下的桤木树还只有碗口那么粗。父亲站在他的新屋旁边,愁容满面。终于,他还是走到桤木树前。他不是去砍树,树还太小,经受不住铁制刀具的锋利。他赤了双脚,爬到桤木树上,砍树枝。树枝长得很繁茂,很细密。父亲拿起砍下来的枝条,使力捏断小丫巴,像绾辫子那样拧成一束,巅对巅齐在一起,以青篾箍紧,这就是柴禾了。然后父亲扛回柴禾,沿着墙壁一捆挨一捆挤成一路。这样,父亲便在竹墙的外面,再砌出一堵柴墙。
桤木树的枝条很多,除了前墙,捆成的柴禾把左、右以及后面墙壁都堆满了。当然前墙是不能堆的。父亲当初顾不及地面和楼,而首先把木料装在前墙上,就是因为前墙在他心里十分重要。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他的脸面。天再冷,却哪里有把脸面藏起来的道理?而且柴捆也大,堆得紧,屋子里几乎没有了光线。不过住在这样的屋子里确实很暖和。漆黑漫长的冬夜,寒风在户外呼呼地刮着,野猫子凄厉的嘶鸣一声一声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但是我们不怕,我们被厚厚的坚实的柴禾包裹着,躺在温暖舒适的被窝里,感觉到十分安全和惬意。
柴禾在墙外一堆就是十多年。它们一年年干枯,萎缩,可就是没有挪动过地方,像一队忠实于我们的士兵。个小的鸡们喜欢钻进去刨土,寻那些从柴堆里掉下来的虫子吃。我们个大,是挤不进去的。鸡们还喜欢拱进里面下蛋,常常我们要用棍子才能把蛋掏出来。有一次母亲说那只老母鸡很久没见下蛋了,干脆把它抱到集上卖了,换几个油盐钱。母亲只是说说,其实并没有行动。不曾想第二年春天,这只招人厌的老母鸡却从柴堆里拖出一群鸡雏来。毛茸茸的鸡雏跟在鸡妈妈后面,在春天的阳光里滚来滚去,身上闪烁着温暖柔和的光芒。
二、房前屋后的高坎成了父亲的心病
房子的地基原来是在一块很陡的坡地上挖出来的。父亲把房基选在这样一块地方,有他的考虑。这里背阴,不太出庄稼,占用了它不会对粮食造成什么伤害。还有,它虽然陡,但土质结构单一,不可能遇上大的岩包石或者潜藏的水脉。挖起来,既不很费事,又能保证基础相对牢实。
尽管父亲做了如此这般的算计,但要把一块陡坡改造成平地还是十分不容易的。为了省工,父亲采用了填方的办法。也就是以中间为基准,把里面的泥土运出来,填在外面。它的好处是既可省工,还能够减少前后坎壁的高度。不过,因为坡面太陡,即便这样了,那坎依然还有两丈多高。
房子修好后,父亲的心病却生上了。那时我们几姊妹都还很小,不明事,爱耍闹。父亲最怕的是我们疯起来没个收束,一跤栽下坎去,那就不得了。为了防止这种恶性的事件发生,他除了早早晚晚不断地提醒唠叨外,还在坎上插了一圈篱笆,作为一种防护措施。这样即便我们猛冲猛打掉下去,靠了篱笆的弹性,也不至于发生什么严重后果。当然,在跑过高坎边沿的时候,我们一般还是比较小心的,摔得重了或许还没事,轻了,那一顿打是免不了的。
父亲能管束住我们,却管不住老天爷。老天爷十天半月不下雨,一下又两三星期没个停,这是他的喜好,父亲拿他没办法。父亲只能每天站在屋檐口下,默默地抬头望老天爷那张喜怒无常的脸,发愁。愁太阳太猛,烤得泥土焦裂松动;愁洪水到来,冲垮了高坎,淹埋我们的房屋……
噼噼啪啪雨来了,一颗一颗,小石子那样结结实实打在青瓦上。不一会儿,雨水就汇成了泉,从屋檐口哗啦哗啦冲泻而下。对于父亲来说,这急促宏大的雨声就像擂响了战鼓,鼓声一起,他立刻便披上蓑,戴好笠,赤了双脚,高挽裤腿,提把锄头往后山上奔去。他必须赶在山水下来之前,把渠沟疏理通畅了,让满山乱窜的泥水们沿着正确的路线去到它们该去的地方,而不是强盗一般地来抢占我们的家园。
父亲在崎岖的山路上跑得很快,他的身后带起一道水烟,转眼就消失在重重雨幕中。闷雷一个接一个在我们屋顶上炸响。一颗雷过去,一阵更急的雨水就倾泼下来。屋檐口的水流已经有镰刀把粗,拉着直直的线条抛到了院子的中央。我们几姊妹挤坐在墙下的那根桤木树桩上,蜷成一团。在墙的一角,小鸡也都躲在鸡妈妈肚子底下,小小声声地呻吟着。父亲还没有回来,闷雷嘶吵一阵,撵到山脊背后去了,檐水也往回里收了收……
三、把岩石的品质搬回家
当初因为木料不够,光泥地的时候我们就住进去了。住泥地总不大好,晴天一脚土,雨来一地露。呆得久了,人就生出毛病,赶上阴雨天,腰桥就酸,两膝就麻揪揪痛。那年母亲生小妹,在屋里坐的月子,小妹满月后她就落下了风湿哮喘的病,遇雨就犯,比天气预报还准确。
有一天父亲说,我们来把地面砌成三合土吧。父亲说的“三合土”,是由石灰浆、碎瓦子、河沙三种材料组成的,它们混和在一起,能变得很坚固。那年月我们搞手工造纸,浆过竹麻的石灰不少。碎瓦子也是现成的,盖房子的时候打碎的很多瓦片父亲都收拢来,堆在屋子的西北角。就是河沙成问题。村子里没有大河,附近也没有,几条小溪流,但溪底尽是泥土,不成沙。为这事,父亲苦恼了很长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