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小镇边缘的日子散文

2019-05-07散文

  [一]

  风,裹挟着黄土,将天空搅得浑黄。

  这个季节向来是疯狂的。起风的时候,天空站不住一丝流云,只有这个地方特有的、细腻的黄土兴奋地在半空游荡,肆无忌惮地飞扬。疯狂的绿,从来不惧怕肆虐的风沙,顶着黄土的干涸,奋力地挤出石缝涯体,像斑癣一样,东一坨,西一坨,醒目地分布在黄土地上。

  日头失了倚靠,费力地瞅着那座夹在两道山梁间得狭长的小镇。小镇似乎愿意享受这种疯狂,街上,行色各异的人踩踏出的不同声音,如微尘在风中飘荡;然而,小镇又似乎迷失在这种疯狂中,它如阵痛般抽搐着扭曲着,从东到西,时而宁静,时而喧嚣……

  如同做梦一样,我与小镇就这般相遇了。背着啃烂的书本,抱着简单的行囊,我和母亲栖身在小镇最边缘的破院子里。这里,将是我走向大学这个人生殿堂的又一个驿站。

  每天早晨,我都是从风中的钟声里醒来。钟声里夹杂着丝丝沙土飞扬的声音,绿色滋长的声音,还有偶尔的汽笛声。这里的声音不同于乡下的山里,毫无节制,似乎一瞬间就要灌满整个小镇的角角落落。

  破院子所处的地方,是小镇最宁静的地方。就像绸带突然在这里打了个结,将喧嚣分水在小镇的另一边。宁静,是我所希望的,但也注定我是生活在小镇边缘的人,因为,小镇并不属于我。

  清晨,母亲在外面来回走动着,踢踏着不均匀的脚步声。她脚上的鞋子断了半个底子。如果不是我,此刻,母亲应该在山里的小村,裹着她白色的纱巾,与父亲过着清苦却安逸的日子。我不知道出现在不属于我们的小镇上,是我的罪过,还是母亲执意认为的一种幸福。

  院子很小,每天早晨,母亲的脚印几乎洒遍每一个角落。我迷失在母亲的脚步里和灶膛里柴草的味道,仿佛回到山里的村庄。母亲会适时地打断我的迷失,那碗长年不变的臊子面的香味,将我拉回现实。

  吃着那碗弥漫着土洋芋味道的长面,我的心是宁静的。那是渗透到我心底的味道。无论走到哪里,有母亲的地方,就是家。但是,望着窗外日渐浓郁的春色,我不会忘记,我是小镇边缘的人,母亲,也是。

  我从宁静走进喧嚣,会途经一处小镇上最华丽的建筑,它围在高高的白墙里。路过那里时,总会有一种没来由的敬畏。我从白墙下走过,看着房屋绿色的圆顶,连呼吸都轻了许多。我知道,我不属于小镇,所以,我的目光落在院子里精美的建筑上都是奢侈的。我想,那钟声会不会是这里传出去的。

  母亲会在上面坡坎的院门口望着我,直到我绕过那道白墙。母亲背后的那个院子,是我有生以来居住的最破旧的地方。但是,因为有了母亲,那里也是我们小镇边缘人最温暖的地方。绕过白墙时,我的目光里留存了母亲头上的白纱巾,以及她种下的那株紫丁香的颜色。

  离白墙不远的街口,总会有个人影蹲在路边,手里拿着木棍,胡乱划扯着。他是我在小镇上唯一的朋友——苏克兰。

  苏克兰身上有一种特殊的味道,靠近他的人,都会厌恶地躲开。只有我,能镇定自若地坐在他的旁边。苏克兰曾经问过我,为什么我不躲开他。我没办法回答他,这是我最不想面对的话题,它会让我想起一个人——三十岁还依旧待嫁在家的姐姐。

  苏克兰身上,还有一种味道吸引着我。在我生命中,只有父亲身上有这种味道,而父亲身上的味道,来自他养得几十只羊。苏克兰没养过羊,但他父亲是宰羊的。苏克兰说,他父亲的屠宰车间比学校的操场都要大。

  没离开山里的时候,我身上的味道与父亲是一样的。只是,来到小镇后,小镇的风沙一遍遍洗涤着我的身体,那羊腥的味道,后来只会出现在梦里。若干年后,这不仅是我在小镇时最大的缺失,也是我离开山里后,人生中永远的缺失。

  第一次见到苏克兰时,他从上到下地嗅着我。我看到他眼睛里的戒备与不屑,在目光里逐渐消散。就因为我身上的味道吗?昨天晚上,我破天荒地要求母亲烧了一大锅热水,就是想洗去身上从山里带来的味道。但是,那块廉价的香皂并没有起到遮掩的作用,反而让我觉得身上像长了毛刺一样难受。

  苏克兰问:“养羊的?”我不置可否。

  苏克兰继续说:“让你爸把羊拉到镇上来,我让我爸给你爸多算些钱。”

  我相信苏克兰的话是真诚的。因为,通过一个人的眼睛会看到他的内心。说这话的时候,苏克兰的眼睛里没有笑意,只有那种味道在目光里沉淀着。但是,在他的眼睛里,我看到自已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的形象:荒草一样的头发,干枯而发涩,那是香皂洗完的结果;黄土一样颜色的脸上,蒙着洗不净的尘土;退了色的格子上衣,外翻的领子上衬着一层粗糙的灰布,那是母亲翻了几遍包裹才找到的布头……

  苏克兰在同情我的窘境!

  苏克兰的皮肤是细白的,像父亲羊圈里刚初生的小羊一样细白,很配他身上那件奶白色的外套。他身上的衣服,是小镇上最名贵衣馆里卖的成衣。我带母亲熟悉小镇的时候,曾站在那个衣馆门口,看见橱窗里假人身上穿的就是这件。他脚上穿得鞋,似乎也是价值不菲。

  在这样一身打扮的人面前,我除了缩缩布鞋里顶出袜子的大脚指头,便是窘得无言以对。

  与苏克兰的相遇,是今生躲不开的缘份,就像我与这个小镇一样。他是喧嚣中的浪荡公子,我是宁静中被边缘化的乡下人。如此悬殊的两个人,同样沐浴着小镇的风沙与阳光,为不同的梦想在狭长的小镇里行走着……

  [二]

  和苏克兰一同走进学校门口,我的心情总会变得激昂起来。我想,这要源于母亲那碗洋芋面的力量。清一色的服装,也会让我的内心少一些卑微。苏克兰在前面晃着身子,我便挺直了腰板,像校园里笔直的钻天杨。但是,我刻意去挺直腰板,眼里流露出一抹凝重,总会招来苏克兰地嘲笑。

  笑归笑,苏克兰说,这个年龄是人生最迷茫的时候,他就算挺到腰疼,人生也不会为他改变什么。笑过后的苏克兰是沉默的,与他平日里调侃的性格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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