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静静,喜欢把大地包裹起来的阴天,静谧,像风吹不动。一个人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踩着秋风中的枯枝败叶,听晚秋的声音,“沙沙沙,沙沙沙”,好听地胜过一首曲子,总觉得晚秋像一个卸了妆的妇人,虽脂粉不在,却风骨犹存,有一种超拔的素美,让人欲罢不能地爱。不像酷夏,有着不可预知的烦躁,说不定在什么时候,一个人的火气就大起来了,火苗蹿得老高。晚秋,就那么气定神闲地等,等冬天的战鼓咚咚,等着等着,那场雪的声音落到了耳根。
俗话说,“十里不同天”。一夜之间,远处的,近处的,江南的,塞北的,朋友们都开始晒雪景。那雪的丰饶,让一座又一座的城市活起来了,山川动起了,远远看去,苍绿的叶子上兜着一炉雪,一只雀儿拍着扑棱棱的翅膀落上去,雪就开始一小块一小块地往下掉。粉嫩的花朵上洒着一捧雪,颤颤巍巍,仿若上面站了一位娇俏的拇指美人,那个妖啊,让人的心也跟着化了,软了。转瞬间,粉雕玉彻,却玉颜犹在。
欣赏着那边的或者那边的那边的雪景,就想到了秋天以后,以及以后的以后。季节就这样轮回吧,从最初的渴望遏制时间洪流,到逐渐地任其流,再到今天的宠辱不惊,恐怕,每个人都要意气风发地勾画年轻时的欲望吧,一直到最后,气定神闲,心不动,不争,不怒,更不怨。
回过头,望向窗外,看我的城——这里,淅淅沥沥,秋雨绵绵,雾霭茫茫,一个江南小城的身姿婀娜而出,让蛰伏在体内的小资情怀又一次欢畅雀跃,是体内残存的悸动。终未能忍住,于是,勾一勾食指,那个喜欢“把酒论诗”的女子便打着小花伞站到了楼下。一场妖娆的小聚又让人心旌动荡。
远方的雪,继续铺天盖地。我有一点担忧,千里之外的人。
这边的雨,似乎是为应和那边的雪,竟也越下越大。饮着玫瑰清茶,那个女子一脸阴郁,几句话未说出口,竟无语泪流。一旦落入柴米油盐的烟火尘世,哪个女子不得放下曼妙身段忙于锅碗瓢盆呢,一旦婆媳共处,恐怕叮当声起,又要开始长夜之哭吧,人间俗事何以清了呀?任她醉,亦陪她哭。
儿女情长,走着走着路就短了。烟火俗世,过着过着浓烟就散去了。无论多么曲折的故事都有曲终人散的时刻。拳头大的心,总会被撑裂,裂开的时候,必然会痛,痛久了,也就坚不可摧了。
每个女子,都要孤独地走一段心路。走着,走着,就明白了,有些东西是一定要放下的,执拗不得。
听着母亲的电话,仿佛也听到冬雪“扑簌扑簌”下落的声音。故乡的雪,下得正欢,而年逾花甲的母亲,却还在家附近的一个厂矿作厨师。母亲一直很坚强,喜欢有事做,更怕蹉跎岁月让她皱纹叠加,让她再没有作这种差事的机会。记得读过一篇写母亲的文章:“她说话声音大,和邻居们讲到高兴时,会笑得惊天动地。她不怒则已,一怒而开骂时,正义凛然,轰轰烈烈,被骂的人只能抱头鼠钻”,读到此处,我不仅开怀大笑,因为,我想起了精明能干的母亲。即使在这样的雪天,她笑起来,也会震落树枝上的雪。
雪下得很厚,母亲发来信息说,很冷,她没敢回家。
因为母亲一直在路上,所以,我不喜欢那边下雪,我喜欢那里是艳丽傲慢的晴天。
竖起耳朵,仍然能听到窗外雪落的声音,“扑簌扑簌簌”,接着,是“吱呀吱呀”的声音,那是母亲的脚步声,一如年轻时稳健有力。
如果可以,我愿意这是我脚底发出的声音。如果可以,我愿意陪母亲走那段路,走向那个厨房。
故乡的雪是慈祥的,像父亲的满头白发。
这样的雪天,父亲一定会躲在屋里看书。退休之后,父亲开始在小院里养马、鸡、狗、猪,没事的时候,会跟它们聊天,即使有一地银光闪闪,小院里也照样生气勃勃。
父亲生性安静,寡言少语,与世无争,性格极好。花甲之年,更加注意修身养性,三餐规律,饭后坚持散步。闲来读书,忙时种田,量力而行,绝不耗费多余的体力。
那年,下了两天两夜的鹅毛大雪,我读初三,学校离家很远。我骑一辆小小的脚刹自行车,在公路边。路很滑,只要后面过来大车,我就会刹车,只要我刹车,一定会滑倒,等到家,我真不知自己摔了多少跤,因为年轻,不怕疼,也不知疼。就那样,连滚带爬地回了家。到家时,天已擦黑,父亲正在半路等我。
尽管那一页早已被风吹过,可那场雪,却依然残存于我的记忆深处。
有些过往,因为特别而被我们记忆,就像故乡那一场又一场温情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