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奶奶的抉择散文

2020-08-23散文

太奶奶的抉择散文

  早春的风在塞北的平原上寂寥地吹着,携着几分慵懒,将铺天盖地的温暖悄悄融进山水草木的酣梦,在无声无息间化解了冰冻三尺的严寒。似乎只是一夜,沉睡着的万物便欣欣然张开了双眼,它们如一群深居在后宫的女子,在得知天子放她们出宫各自寻找幸福后,便嬉闹着扯下被阳光晾晒了一季的翠色云裳,匆匆裹在身上,然后拥搡到菱花镜前,细细地画娥眉、点绛唇。

  满园春色关不住,吹面不寒杨柳风,去年今日此门中——当零落的诗句穿越千古浮尘而来,我的心为何会在明媚的春色里暗暗生出莫名的惆怅?那个和我相隔了近一个世纪的女子,我该怎样去走近你、触摸你、感知你,才能让我在似水的流年里心甘情愿地放下你,不再怀揣着强烈的猜测和隐隐的恨意去责难你?

  请允许我将你出生的那一年定格在1915。这一年,整个世界都处于风云变幻之中:第一次世界大战打到了第二年,两大集团为争夺殖民地使出了浑身解数,而战争的主动权尚在同盟国一边;中国国内,北洋军阀头子袁世凯正在策划复辟帝制,《二十一条》、“尊孔复古”,再到国人激情澎湃的“护国运动”、“新文化运动”……世界很大,你很渺小,那时的你被母亲抱在怀里,听见邻家婆婆啧啧夸赞“好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儿”却不懂其意,你只是觉得身边的一切都是那么新鲜、有趣。

  我要再次感谢塞北的这片土地,虽然它不算十分富饶,而且在历史的发展变迁中还稍显滞后,然,正是因为它的相对闭塞和偏远才避免了被无数次战争炮火摧残。而你就是在这乱世中天清地远的一方初长成的张家少女,什么军阀混战,什么列强铁蹄,什么热血青年,什么民主科学,你都不懂,你只是喜欢坐在窗下一针一线地绣着闺阁女儿的情思,偶尔抬头望向后院的花园,看桃花在春风中摇曳着一袭粉嫩的身影。

  绣着绣着,怎么就被针刺破了手呢,一点殷红,在素色的布面上渐渐洇开,宛若一瓣桃花轻巧地落在你的眼前,你还来不及呼痛,便听见了家里丫鬟满是喜悦的轻唤,“小姐,小姐,那个白家的少爷来下聘礼啦!”是吗,是吗,她忽地站起身,膝上的各色绣线便落了一地,“是真的吗,是真的吗?”她心里的小鹿蹦跳的厉害,脸上也禁不住烧的红云灿烂,可她终究没有迈出裙下的那双三寸金莲,而是矜持地坐回到窗前,装出小家碧玉应有的沉稳姿态来。

  “呵呵——”是小丫鬟在抿着嘴偷偷地笑。

  她这才回过神来,再看手中的绣针,分明是拿颠倒了,针尖突兀地向上举着,竟有几分骇人。

  “小丫头,一边去!”她故作愤愤地说道,却忍不住将嘴角弯成一阕明媚的月牙儿……

  写到这里,我的心底竟然也是满满的春色,彷佛有什么水一样柔、蜜一样甜的东西正在溢出文字,让我好想停下以后的叙述,细细地去端详这个坐在窗前的少女,看一看我和她究竟有几分相似,为什么我的灵魂能够循着家族内的零星传说执着而来,穿越到她所在的时代?

  虽然是媒妁之言,但她还是见过那个白家少爷的,高高的个子,人也生的俊俏,似乎只那么一眼,他便印在了她的心上,挥之不去。而上天亦是眷顾她的,她没开口说过什么,更没敢期望过什么,竟有人主动给她和他保媒拉纤——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双方家长谁都找不出拒绝这门亲事的理由。

  天底下,还有比她更幸福的女子吗?她做梦都会笑出声来。

  待到出嫁那一天,她明明哭得梨花带雨,可是心底却是欣喜万分,到他的世界做他的小娘子,她相信自己不会让他失望。所以,在大红喜轿抬起的那一刹那,她的心忽地便放下了什么,变轻松了,放下了什么呢,她说不清,她只是在轿子前行的路上,偷偷掀起红盖头去看轿外的景致:天空那么蓝,似乎都能蓝出一汪水来,阳光那么媚,似乎都能媚出一坛酒来,偶尔有喜鹊叽喳叫着飞过来给她报喜,她甚至还听见路旁妇人和孩子的`低语,“这个张家小姐啊,和白家少爷是万分的般配”……

  跨火盆,拜天地,媳妇茶,入洞房,合欢酒,鸳鸯锦,在一路大红的喜色里,她完成了由少女到女人的蜕变,从此,她的世界不再是谨遵父命,而是要把身边这个器宇轩昂的男人深深刻在心里,他喜欢什么她就喜欢什么,他讨厌什么她就讨厌什么,甚至,她要收起闺阁时代羞涩和不安分的目光,将眸子里的稚嫩沉淀出宁静和安详的少奶奶气质来。

  她从不认为自己失去了什么,反而认为有了可以依靠的他,锦瑟的华年才不过刚刚开始。

  他知道她喜欢花儿,便差人将住所的房前屋后都栽种了各色花卉,如此一来,春风的轻柔、夏雨的缠绵、秋叶的静美、冬雪的飘摇,都化作了姹紫嫣红的芬芳仙境,氤氲呵护着他和她的爱情。每每她刺绣,只要他在家,他定会悄悄地站在一旁陪伴她——不为看她布面上的花色,而是要看她螓首低垂的柔媚,还有眼眸沉静、唇角含笑的温婉。偶尔,他还会使出小孩子的性子,偷偷上前蒙住她的眼,一声不吭,让她忐忑,殊不知,她早已熟悉他身上的气息,包括他那指间淡淡的烟草香味,她只是故作慌乱,让他得到“捉弄人”之后的小小满足。

  她也怕他衣物换得不及时,会生出病来,便在空闲的时候将他一年四季的衣服都一一备好:该洗的洗,该缝的缝,旧了不御寒的就拆开做别用,或者干脆送给下人,然后要买新的料子,新的棉花,细细缝制出更暖更合身的衣服来。而他的鞋子更是要合脚,否则男人怎么出去走四方呢?所以,她会趁他熟睡,用手细细去量他的脚,多长,多宽,都在心里记下了,纳鞋底、缝鞋面时,那些尺寸便在针线翻飞间清晰浮现。偶尔,她也会给他脸色看,他在外面收账、收租好多天不回来,一回来却去公婆房里叙个没完——她是孝顺的儿媳,她比他还要把公婆放在心上,他去公婆那里她本不该气恼,实际上她也没有真的气恼,她只是故意要作出一副冷淡的样子让他看,让他心存愧疚然后巴巴地过来哄上几句……

  幸福的点滴,她说也说不完,我更是无法将那些久远的黑白片段一一捕捉到,拼凑成一部华丽细腻的电影,于这个春日的午后,梦幻般地放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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