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哪里来?
写下这个句子的时候,人们一定会笑。不是笑这句话的意义,而是笑它的来源。是的,人们有理由笑,更有理由笑我这个痴狂者,自不量力而又拾人牙慧。是的,这个问句有些来历,是一个人在一个什么岛上问出来的。但是,我想不管是谁最先问出了它,它都是属于来到这个世上任何一个人的。它适用于任何一个人,不是吗?
我想,我的来与我的母亲有着很大的关系。当然任何人的来都和母亲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但是我的来与从不同。
一
我一直以为,直到如今我仍存在于这个世上,这完全是一个奇迹。这到不是因为我有多么的坚强,更不是因为我的生长遵循了什么顺其自然的生长规律。假若真的遵循了什么自然规律,也许我早就不成其为我了。
这是无庸置疑的。在那个年代出生的孩子,除了身体非常结实的能活下来,象我这样体弱多病的有谁能够幸免于死呢?我却是一个例外。我遇到了母亲,我幸而遇到了母亲。(母亲遇到了我,母亲因遇到了我而改变了人生?我一直在问这个问题,可是没有人回答我,母亲在时也不能回答我。)
小时候,我们决不象现在的孩子们那样有一个天堂般的童年。我们有的是长长的黑夜,单调乏味的白天,枯燥无趣的日子。我们没有童年,没有布娃娃,没有变形金钢,甚至没有一件漂亮的连衣裙。晚上的生活更是单调乏味,如果没有电影可看,我们会缠着大人讲故事。有的故事连孩子们都能记下了,还要被一次次地讲。有时大人们被缠急了就会对我们说,谁谁谁是在那个粪堆旁捡来的,谁谁谁是在那眼井边上捡到的。这样的话题总是无缘无故地被父母亲在我们正兴致勃勃淘气的时候讲了出来;于是被说的那个孩子自然就会垂头丧气地不再言语了;而没有被说到的孩子们就会幸灾乐祸地在一旁大笑起来。
那么,我又是父母亲从哪里捡来的呢?似乎听母亲说起过,但是我却从来不信那个说法。理由很简单,无论是从粪堆旁还是在井边捡来的孩子他们无一例外都有很强壮的身体。他们整天奔跑在外,吃生冷的食物,喝冰凉的井水。而只有我象一个病秧子,头发枯黄,脸色难看,三天两头偎在炕上,或者被母亲背了去看医生。我能与他们同出一辙的来到这个世上,与自已的父母亲相聚吗?这决不可能。
当有一天,我忽然被这个问题困扰的时候,我就不断的问自己,我在投奔母亲之前我是谁?是谁把我托付给了她,让她无微不至的照顾我,眷爱我,让我长大成人?为什么在那么困难的时候她能坚定着信念把我从死神的手里救回来?而在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又能始终如一的和我一起共同对付着折魔着我的另一个病魔?
我想,我与母亲在某个地方相遇之前,她一定做过一个梦。这个梦有详细的开端和结尾;这个梦有关我和她的一生;这个梦有甜蜜的理想也有悲苦的人生。
二
那是一个困难时期,困难时期母亲想迎接我到来,这说明她是下了一定的决心的。但是她却在这时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题,而就是这个难题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让她在天堂般的生活里一下就跌进了地狱。这个难题就是我的父亲在母亲准备迎接我到来的时候出事,他不得不回他的老家去,放下公职丢掉工作,甚至丢掉妻儿。那一刻我是母亲手中握着的一个棋子,她刚刚接受了我的到来,现在不得不考虑是留下还是要拒绝我。那时,在母亲的眼里,我和一个公职还有我的父亲三者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呢?或者再进一步说,我和我的父亲与母亲的公职是什么关系呢?母亲可能在那个时候认为我的父亲比她的公职更为理想,也就是说,母亲在那时更为看重的是我的父亲(这算不算母亲埋藏在心灵深处的神圣的爱情呢?)。而我在母亲体内似有似无的存在,加重了母亲倾向于父亲的法码。这就足以让母亲放下一份优越的工作头也不回地跟着我的父亲走了。那么,我在儿时得到了父亲格外的宠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也许!
母亲放下了公职,放弃了稳定的工作和优越的生活,带着一个还不真实的我跟着我的父亲离开了那个小县城。这于我真是志得意满并欢欣鼓舞。可是我在那时听到了一些什么?我又预知了一些什么呢?肯定是这样的。因为我与她共同商议过所有的问题,在那时,她的所有的重大决定我大约都要参加意见,我是一个特殊的参预者;因此我的存在与众不同。
我用第一声啼哭来问候这个世界的时候,那正是寒风凛冽的腊月,一个滴水成冰的日子。美丽端庄的母亲欢快地迎接了我的到来。
我不是来自一堆散着寒气的有着特殊气味的粪堆旁,更不是捡自于某个切着青砖的古里古气冒着湿湿白白雾汽的水井边上。我从母亲的身体里分娩而出,离她这样近,连接着她的身体,刺激着她的敏感的神经,给她制造疼痛,让她身体虚弱,让她在死的边缘做了一次彻底的徘徊。
然而,那个冬天的那个日子有雪吗,厚厚的覆盖着华北大地的雪,覆盖着那个乡下贫穷乡村的白皑皑的雪。那雪至少可以让那些生活在贫困中的人们在精神上有一种神圣的庄严的气慨。
三
其实,有些事情在我还自认为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我却木然不知。直到很多年很多年以后,我长大了,我再也不是一个似是而非的我时,我才恍悟我的身世,恍悟我的生命不同于他人。这是在母亲去世后的一段有限的时光里面对着一些旧事时突然产生的。我的混乱的思维忽然象被什么给过虑了一下,心境竟一下子澄净起来。
在那些个无风无雨又无月的夜里,我会突然醒来,因为在那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我又回到了一个所在,似曾相识又有些陌生。那是些很遥远的记忆,缥缈又恍惚,真实又清晰。
很显然,我在那里住过。那里一个大大的院落,种满了各种树木和花草(因为母亲学过果蔬专业,自然知道哪些树木能在什么样的土壤上生长下来)。有一到春天就开花的洋槐和榆树,一到夏天就开的艳艳的大朵大朵的西蕃莲和美人蕉,有时还有几架豆角和丝爪。两间小平房,矮小、简陋、昏暗。那里有我和我的母亲,也有其他的一些人。每在这时母亲总是很少说话,而更多的时候她一句话也没有,她一会儿在我的视线里,一会又飘的很远。许多我见过面与没有见过面的人也一律这样飘来飘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