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老屋高三散文

2018-11-06散文

  老屋是爷爷留下的。据说那么高朗的三间木鼓皮架子屋在那个年代的村里很配得上“豪宅”二字。

  老屋最大的特色是有雕花门,门楣顶上有许多的小方格,它可以分解晴天里的太阳光。朱自清先生在《匆匆》里描述的“两三方斜斜的太阳”我是有亲身体验的,所以并不会像我的同学那样去质疑“方”字的用法。

  老屋还有阁楼。起初我并不知道那叫阁楼,有一天母亲说她要上去阁楼看看,我才知道搭个木梯爬进楼眼里看到的就是阁楼。在我的印象里所谓的阁楼完全就是老鼠的天堂。晚间躺在床上,常常能听到鼠部队在那层木楼楼板上一阵又一阵赶趟似的练兵。那声浪颇大,会波动我望着的白色蚊帐顶。望着蚊帐顶的我常常会想:最大的老鼠有多大呢?它们会吃人吗?

  老鼠会吃书那是真的。阁楼上多存放的是爷爷留下的医书,医书里还掺杂着父亲儿时的成绩单,作文本,还有幺父的作文本。成绩单与作文本是夹在医书里头的,所以还算得完整,医书们却被老鼠那隔不了多久就必须伸出来磨一磨的牙齿噬咬得千疮百孔体无完肤了。

  记得那时候的玩伴家里总会张贴一些年画,有小儿抱着金鲤鱼的,有长眉毛的寿星托着寿桃的,有财神爷托个元宝的,更有故事性的连环画,比如《柳毅传书》《田螺姑娘》等等。老屋从来不贴这些。我家的鼓皮墙上除了张贴我们姐弟的奖状外,就剩那一张也没见怎么更换却看上去总是那么新崭的有关于血吸虫病的宣传画。画的正中是一个裸体的少年,肚大如鼓,瘦骨伶仃。父亲说“他”是被血吸虫病害成那样的,叮嘱我们不要下水,因为我们村是血吸虫病源区,周围的每条河里都有钉螺,钉螺是血吸虫尾蚴的藏身之所。我所见过的老屋张贴过的唯一的年画是父亲亲笔描绘的“喜鹊登梅”,于老屋,它只算得昙花一现耳。宣传画倒是地位稳固一如磐石,并且还大有繁衍的势头。幺父被分出老屋之后,他的新砖瓦房的墙壁上也悬着那么一张,照例是那个裸体的骨瘦如柴鼓着肚子的小男孩。

  老屋有两道青石门槛,大门一道,后门一道。

  夏天里我最爱坐在后门槛上看各类书籍。娃娃书是起步。小人书我们这里叫娃娃书,一本书几分钱就可以买到。坐在后门槛上,冰凉的青石板面浸润着肌肤,图文并茂的故事愉悦着心灵,暑气都不敢漫过来(那时候却不知道这已经是如诗的日月)。那条青石板记载了我儿时的阅读史。我的小学阶段里除了有数不清的娃娃书,还有《说岳全传》《萍踪侠影》《朝花夕拾》《红楼梦》等等。那时候读《红楼梦》的结果是只记住了几个人名,连故事情节都是搞不清楚的,完全是因为喜欢书,喜欢那些方块字,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律“拿来”。那时候我还翻看过爷爷留下的一本关于人体穴位的书,曾经还那么有模有样地亲身试验——在自己脚底寻找穴位,但终究因为晦涩难懂而弃之。

  暑假的大门槛是我做作业的地方。

  大门槛的青石条差不多有后门槛的一点五倍宽,两点五倍长,我经常会合身长条地趴在它的身上,真正意义上的“五体投石”。那时候大人们也不多注意护眼的细节,所以我的行为并不会招来呵斥。

  “瞎子事件”应该是我上一年级的时候吧!那次我作业时遇到了困难,看到奶奶在堂屋里筛米,就偏着头问她。奶奶头也不抬,只说:“奶奶不会,奶奶是瞎子!”我又起身到厨房请才过门不久的年轻幺妈,幺妈说:“我也是瞎子!”万般不解的我悻悻返回我的“书桌”,黑鹅米豆一样的大眼睛像个扫描仪,一忽儿奶奶,一忽儿“厨房”,而且还自言自语:“奶奶是瞎子,怎么幺妈也是瞎子呢?”当晚的饭桌上,奶奶把事情的经过讲给父母听,全家人都大笑不止。母亲说:“奶奶和幺妈并不是说她们自己眼神不好,她们只是没上过学,不识字。你不认真读书,将来也会是个睁眼瞎。”原来如此!

  幺父分出去单过的时候,也带走了老屋的半壁江山,父亲把缺失的半边重新砌上砖墙,老屋又完整了。

  用现在的话来讲,我年轻的父亲母亲都属于文艺青年,他们热爱生活,乐观向上。虽然他们和别家的大人一样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闲暇之余,他们总会让老屋里满盈着欢声笑语。父母都有一副好嗓子,他们的好嗓子让我们姐弟三个沐浴着歌声长大。父母亲还看书,特别是父亲。虽然因为成分问题父亲的学历终止在了初中毕业,但他从没放弃学习。他极爱看书,他爱书的习惯影响到了我们。夏天乘凉的时候,父亲就坐在凉床上一边给我们打扇一边给我们讲《聊斋志异》里的故事。《偷桃》和《崂山道士》是我们百听不厌的。

  老屋的大门外有较大的一块场地,场地被树勾勒得四四方方。树只有四棵。出门的右手边是一棵歪脖子的刺槐,刺槐的下方是棵中间叉成两股的楝树,它们永远是一根藤上的两个蚂蚱,那根“藤”是母亲晾晒衣物的地方。紧邻楝树右方的是棵一到夏天就渗“油”不止的大椿树。椿树的“油”淡黄色,半透明,捏在手上软软的,却并不黏,它可以由着手指头变花样,它是我们的“橡皮泥”。

  第四棵树是大门左边的榆树。一直怀疑老屋旁边的榆树和书上可以摘榆钱的榆树不是同一个祖宗。因为只有如此才可以解释“为什么书上的榆树是可爱的,是能给人以欣喜的,而老屋旁边的那棵却是让人敬而远之的”。母亲常常告诫我们说榆树上长出的蘑菇不能吃,榆树底下不能坐。榆树底下不能坐是真的。我有天忘了形坐那里看书结果不知什么东西落到了身上,奇痒难止。是因为它的树叶上爬了太多的洋辣子吗?洋辣子通身都是毛发一样的细刺,那细刺沾到皮肤上,火辣辣的又疼又痒。洋辣子总在树叶或者树枝上爬,它毛乎乎的身体一拱一拱自带小波浪,让人很有捏一把的冲动。

  老屋门口的这块场地是左邻右舍聚会的地方,到了夏天尤为热闹。

  夏天的傍晚,一张又一张的竹凉床姿态不一地横陈着,星星和月亮是天然的路灯。人们坐在露气里谈农事话家常,孩子们穿梭其间嬉打逗闹。一旦孩子们的场面有些失控的时候母亲的鬼故事就来了。母亲的鬼故事特别多,孩子们也特爱听。我却更爱听收音机。我家有村里最早的收音机,那是伯父从城里带回来的,三十元钱。年轻的后生门也爱听收音机,他们迷恋广播剧。他们往往屁股还没落竹凉床就开始吆喝起来:“收音机打开撒,《桃花湾的娘儿们》要开始了!”

  每个人都会念念不忘“老屋”吧?老屋已经被拆除近三十年了,唯一能够证明它曾经来过的是那两块界碑,那两块界碑是曾经与我朝夕相伴的两道门槛。那门槛在经年的风吹雨打中并没有改变颜色,它依然是灰白的,透着反光。它是一面可以穿透岁月的时光镜,那时光镜里矗立着我永远的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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