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农民的儿子,赶在“饥饿年代”(六十年代)的尾巴出生,如果我再来迟几年,凭我父亲强壮的体力和母亲对孩子的痛爱,家里肯定比现在的人口多,因为后来政策富农,加上父母劲头足,勒紧腰带干活,家里有了足够的粮食。我母亲很朴实,很有自知之明,当年的婚姻愿望,是不敢奢望嫁给热门的工人,解放军呢。当时全国学解放军,她只能以解放军为学习榜样,终身之事是不往那方面去想的。而我母亲年轻最大的理想应该不崇高,也不伟大,也是当时农村姑娘十分流行的,就是找能有一口饭吃的地方落脚。记得小时候我奶奶教我唱过一首歌:“石竹扁担挑到断,牛皮脚底行到穿,有女不嫁山口村。”极言我村(山口村)劳动之艰苦,至今我无法明白我妈当初何以那么坚决,死心塌地嫁到这个缺衣少食的山村开枝散叶,也便有了我所知道的村里许多关于粮食的故事。
在那穷困的年月,村里不少人的米是锁在柜子里,好象是成心把老鼠也要饿死似的。邻家孩子吃饭掉到地上的米粒,哪怕是掉到粪池边,都会捡起,一一送到嘴里。生活中,最好听的音乐就是筷子碰到碗的上面,就是牙齿在米饭嚼出来的声音,世界上最生动的文字,相信就是一个“米”字了。如果听到哪天要去喝喜酒,小孩子就会激动得手足无措,起码提早半个月早早做好了准备,扳着手指头计算日子,因为,那是有饭吃的时候。说是喝喜酒,但一般是不喝酒的,因为喝酒很容易被人骂作酒鬼,让人看不起的,想想吧,一滴酒要多少米了?浪费粮食,喜欢喝酒,就是山一样多的大米相信也会喝光呢。
记得我的第二个弟弟出生,我父亲头上又多了几条皱纹,而我母亲脸上却是喜洋洋的,她说:“有一个人就有一个人的粮食,这是上天注定的。”如果不是抓计划生育,我相信我母亲是可以做英雄母亲的,她对生孩子是比较感兴趣的,确实,在村里,一个女人连孩子都不会生,不喜欢生,那是挺不美妙的,难有一席之地,即使遇到再不开心的事,也不大敢回娘家,听到谁骂家里的鸡不会下蛋,面子也不知往何处搁,而我父亲想到的,却是一家五口的嘴巴,由于人多劳力少,年年得交“超支款”,纵有一身好力气,又从哪儿弄得到粮食糊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