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8月,我和爱人下乡,在中俄边境的一个小村庄遇见一位老人,他衣衫破烂,家徒四壁,坐在一块木板上,望着他家菜园尽头苍茫的黑龙江水……他对我说他是攻打四平的老战士,负伤时断了三根肋骨,至今肺部还有两片弹片未取出来。他说“文革”时他挨批斗,揍他的人说,别人打江山都成烈士了,你能活着回来,肯定是个逃兵!他说自己每月只有100多块的补助,连饭都不够吃。我觉得很悲凉,一个打江山的人,是不该落得如此下场的。
从那儿回来后,我爱人联系这座村庄所属县域的领导朋友,请他们了解和关注一下老人的事情。可是8个月后,爱人在归乡途中遭遇车祸,与我永别!与爱人相关的人和事,在那个冰冷的春天,也就苍凉地定格了。直到几年前,我听说某驻军部队的一名年轻战士,因陪首长的客人,在游玩时溺亡,最终却被宣传成一个救落水百姓的英雄,这个故事,唤醒了我对那位老人的记忆,也唤醒了我沉淀着的一些小说素材。
爱人不在的这12年来,每到隆冬和盛夏,我依然会回到给我带来美好,也带来伤痛的故乡,那里还有我挚爱的亲人,还有我无比钟情的大自然!社会变革过程中产生的各类新规,在故乡施行所引发的震荡,我都能深切感受到。
比如火葬场的建立,在它开工之初,很多老人就开始琢磨着死了。因为那里的风俗,70岁以上的老人,大都为自己备下了一口木棺材,而火葬场的烟囱一旦冒烟,他们故去,就不能带棺材上路了。我还记得火葬新规是那年10月1日生效的,在此之前,民政部门的工作人员对那些濒临死亡的老人做了普查,告知亲属,凡是死在这个日期之后的,必须火葬,棺材要么自己处理掉,要么上缴,统一焚毁。我姐夫的母亲,由于心肺功能严重衰竭昏迷多日,仅靠氧气维持微弱的生命。医生都以为她活不过9月,家人为她打下棺材,可她却顽强地挺到10月1号,成为那座小城火葬的第一人。只因多活了一天,她的棺材只得劈了,作为烧柴,让儿女们痛心不已!那天送她的人很多,人们都围着焚尸炉转,想看看它是怎么烧人的,因为那儿也是他们最终的去处啊。活过那个日子的老人们,对有朝一日会被装进骨灰盒充满恐惧。我外婆在世时,提起火葬就咋舌,埋怨自己活得长,不能带着棺材去见我外祖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