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的心灵化

2020-06-20李商隐

  《锦瑟》是李商隐在人生晚年的诗作,是诗人坎坷经历的产物。心灵化的意象被诗人用入诗中,创造了朦胧虚幻的意境。

  李商隐一生四处漂泊、沉沦下僚而不得志,受牛李两党之争而找不到自己的身份定位,郁郁苦闷,自己的理想与抱负得不到施展,穷愁潦倒至死。“时世、家世、身世,从各方面都促成了李商隐易于感伤、灵心善感的内向型的性格与心态”[1],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诗人的创作。

  《锦瑟》是李商隐的代表诗作之一。它是诗歌史上争论最大、解人最多的诗歌,“一篇锦瑟解人难”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学者们对它的研究是众说纷纭,有“恋情说”、“咏瑟说”、“悼亡说”、“自伤说”、“诗序说”、“咏史说”等十几种解释。一首诗歌被后人传达出如此多的意味,这是绝无仅有的,可见其魅力之无穷。钱钟书先生就从诗论的角度给予《锦瑟》以评价,“《锦瑟》一篇借比兴之绝妙好词,究风骚之甚深密旨,而一唱三叹,遗音远籁,亦吾国此体绝群超伦者也”。[2]

  究其诗作,这是一篇七言律诗。诗歌本无标题,只是取其第一句的前两个字作为标题,相当于李诗中的无题诗。首联以“锦瑟”起兴联想到华年。颔、颈联用四个典故表现其对理想、抱负的矛盾看法。尾联以“惘然”表现对这种矛盾长期不知如何解决的茫然心境。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首句以锦瑟起兴。“锦瑟”是一种珍美的弦乐器。“无端”意为没来由的、无缘无故的。锦瑟无缘无故就有五十根弦,那一弦一柱都让人充满对往事的回忆。《史记·封禅书》载:“太帝使秦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3]自《史记》载“悲,帝禁不止”后,诗歌中的瑟便大都染上了悲剧色彩,这在唐代诗歌中可找到明显的佐证。在李商隐的诗歌中多次用到“锦瑟”这一意象,并且大多表达悲伤的情感。珍贵、美好的瑟无端染上了悲苦、凄怨的命运,这让诗人想起自己因处于牛李两党之争而找不到身份定位的“无端”而悲剧的一生。人生无端,反复无常。“柱”即瑟上扣弦的支柱。那瑟的一弦一柱就像是诗人经历过的年年岁岁,比喻自然而贴切并过渡到对“华年”的思索与感慨。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运用了“庄周梦蝶”、“望帝杜鹃”两个典故。“庄周梦蝶”来源于《庄子·齐物论》,该典本身用来阐发齐彼此、齐物我的思想。李商隐在原典故的基础之上创造性地增添了“晓”和“迷”两个字。“晓梦”即破晓前的梦,甜蜜而珍贵。“迷”是痴迷、迷恋之意,“蝴蝶”前加上“迷”字,说明“蝴蝶”是美好事物的代表,这里象征诗人一生的坚守与理想。但这却是一场“晓梦”,是梦就会醒来,醒来后一切皆是虚无。心中充满了期待与美好,可醒来看清现实之后,一切包括自己的理想都成了泡影,这种巨大的落差既加重了全诗的悲苦氛围,也体现诗人的悲凉境遇。“望帝”是战国时蜀王杜宇之号,相传他死后化为杜鹃鸟夜夜啼叫,仍然思念着蜀地的`人民,一般用作表达思乡怀人的悲凉情绪。诗人在原典故的基础上又创造性地加入了“春心”一词。“春心”指芳春时节的心意。一年之计在于春,面对春天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诗人也萌发了一年为之奋斗的理想与雄心壮志。另外诗人又增添了“托”字。望帝之心是执着的、不休止的,诗人自己的这颗“春心”也将是执着而不改的,自己对理想抱负的追求就借助“望帝杜鹃”来表现,直至啼血、直至死也不会、也不可能改变。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也用了两个典故。“沧海月明”之典可参照《大戴礼记》“蚌蛤龟珠,与月盈虚”。[4]《吕氏春秋》中有云:“日月望则蚌蛤实,月晦则蚌蛤虚。”[5]古代认为海中蚌珠的圆缺和月的盈亏相应,故将“月”与“珠”联系起来。沧海是辽阔、广袤的,而一粒珠子则是小小的,沧海之大更衬出珠之小、更显海珠的寂寥与孤独。珠不仅小,而且它还有泪。月明之时,海珠是圆润、充实的,可它为什么还有眼泪呢?也许是在担心月亏时的缺损。诗人给海珠以人性,赋予海珠以人的情感,说明诗人是以海珠自比,既表达自己在茫茫人海中的孤独、凄清之感,也传达出诗人对美好事物维持的怀疑。由于残酷的外在环境,诗人的雄心壮志、理想以及抱负还是会被磨平。在“月明”之时,就担心月晦时的情景,并坚信这一时刻的到来。得意之时悲叹并认为志向终会逝去,逝去之时更是坚信不已,真真悲哀、感伤。“蓝田”盛产玉,这是人们共知的。相传玉埋在地下,天空会出现烟云,阳光下见得分明。在前一句的无限悲凉之余,诗人还是对未来有着憧憬的。即使玉深深地埋藏在地下,不见天日,但是在太阳的照射下,它还是会有升腾着的烟雾,有着自己的光彩,人们会看见的。既然只要有阳光,就有希望,那诗人自然也是不会放弃的,他会继续奋斗,追求属于自己的那份理想,并坚信它最终会实现、会因此而赢得别人的认可。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此情”指“思华年”之情,具体指“晓梦”醒来和月缺之时理想与抱负终会逝去的悲伤,以及“啼血”和“日暖”之时对理想与抱负的执着坚持与希望,这两种矛盾的情感相互交织缠绕、回环往复。“可待”意为岂待、哪待。这情感,哪里需要留待后来的日子去追忆,在当时就令人怅惘不已。诗人身上纠结而矛盾的思想,在当时就不知如何妥善解决,因而很是惆怅。现在想起更是迷茫,仍没弄明白这两种情感该如何释放以及处理来达到自己的期望,体现诗人矛盾、哀伤、迷惘的情感之深。

  诗中采用了大量意象,如“锦瑟”、“华年”、“晓梦”、“蝴蝶”、“春心”、“杜鹃”、“沧海”、“月明”、“珠”、“日暖”、“玉”等。其中大部分意象单独排列是具体可感的,但放入诗中却是飘渺的,它们不那么具体,因为这其中掺杂了诗人的情感体验。将这些意象本身当做第一文本,那诗人内心的意象是第二文本,经过诗人心灵感知而成的诗中的意象则是第三文本,这样,诗中意象就经过了诗人几次心灵体验,是心灵化的产物。而诗中这些心灵化的意象与诗人的内心情感相契合,就创造出一种内在的、朦胧的审美想象空间。其中颔联和颈联分别构成四个似乎没有任何逻辑联系的画面,“诗的境界超越时空限制,真与幻、古与今、沧海与桑田、心灵与外物”[6]。但那哀伤、迷茫的心境还是可以感知的。首联即以“锦瑟”起兴,全诗也就被笼罩在悲伤的意境之中。

  “含蓄”作为文学的话语蕴藉形态之一,是指“在有限的话语中隐含或蕴蓄仿佛无限的意味,使读者从有限中体味无限”。[7]在诗歌中借助用典、隐喻、象征等修辞手法体现出来。用典作为一种具有强烈浓缩性的修辞手法,运用得当,它能使简洁的话语含有丰富的内容,即有限中蕴含无限,这就产生了含蓄的效果。而且刘丽平和高竞艳发表的《李商隐七律的用典机制》一文认为李诗“以典起兴,将用典与比兴、联想等艺术手法结合起来,形成二重比兴结构”[8];“他往往不用原典的事理,而着眼于原典所传达或所喻示的情思韵味”[9],李诗的这种用典机制也使诗歌的含蓄更为深刻。“望帝”、“海珠”、“蓝田玉”等比喻和象征也促成了诗歌的含蓄美。这些典故的比喻义、象征义以及引申义、隐含义,这些都需要慢慢揣摩,而“用比喻和象征的手法来抒情便会造成抒情诗的含蓄风格”[10]。这样诗歌就于有限的话语中蕴含无限的意味,留给我们无限的想象空间去体会诗人微妙的内心活动以及诗人传达的情感倾向,十分耐人寻味。诗人那复杂、矛盾、迷茫的情感就在那短短的十六个字中含蓄地显露出来。

  诗中的张力也很明显。“张力”体现了诗歌内在结构的普遍辩证关系。诗歌中存在着虚幻与现实、时间的先与后、“沧海”与“蓝田”、“月”与“日”、理想意志的坚持与破灭的必然等等几组矛盾的组合体。这些看似矛盾的事物,鲜明而深刻地反映了诗人复杂的思想,因而涵盖着无穷张力与无限意味。同时,该诗与现实世界是有“模仿”关系的。在这首诗中,我们能看到诗人自己的体验与感慨,也能了解当时与李商隐有着相似经历的千万士人的心灵世界。另外,“细读”的原则在本诗中体现得很充分,因为其含蓄,我们要细读、推敲语词的微言大义。

  李商隐的《锦瑟》没有具体可感的意象,有的只是诗人心灵世界的东西,是诗人心灵化的产物。心灵是神秘莫测的,心灵化的诗歌是朦胧、含蓄的,这些都促成了诗人情感的内在化,可以体认的是诗人认为对理想与抱负应坚韧执着的追求并至死不渝,但又认为它终会因外在环境而逝去的矛盾、无奈而迷茫感伤的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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